绿皮火车的“哐当”声终于在第七声汽笛长鸣后渐渐停歇,林逍下意识地攥紧了沈歌的手——透过车窗,“沪上站”三个烫金大字在清晨的阳光里格外醒目,车站主楼是中西合璧的红砖建筑,拱形门窗上爬着翠绿的爬山虎,门口悬挂的“热烈欢迎旅客”横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褪色的“抓革命促生产”字迹,藏着新旧交替的时代痕迹。
“到了……真的到了。”沈歌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母亲生前为她缝补的补丁,针脚细密,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林逍帮她拎起牛皮旅行包,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才发现她的眼眶早已泛红,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阳光下像细碎的水晶。
“别怕,我陪着你。”林逍放缓了语气,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他知道沈歌此刻的心情——近乡情更怯,这座阔别五年的城市,藏着她所有的童年记忆,也埋着父母早逝的伤痛。火车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水汽与栀子花香气的风扑面而来,和东北干燥的风截然不同,带着江南独有的湿润。
下车的旅客排着长队,大多是穿着的确良衬衫的职工和背着帆布包的学生。林逍护着沈歌穿过人群,刚走出出站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沪上站的广场比佳木斯站大了三倍有余,地面是平整的青石板,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清洁工人正用竹扫帚清扫落叶;广场中央的喷水池虽未喷水,池壁上雕刻的鲤鱼图案依旧清晰,围着不少拍照留念的旅客,手里举着的黑色海鸥相机在当时算是稀罕物。
“先去买去乌镇镇的车票吧,客车要等整点发车。”沈歌定了定神,指着广场东侧的汽车站方向。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路过一个卖粢饭团的小摊时,突然停下脚步——摊主用竹筒压制饭团的动作,和父亲生前一模一样,当年父亲每天清晨都会买一个粢饭团,在豆沙馅里埋一颗糖,哄着赖床的她起床。
“我去买两个。”林逍看出了她的心思,快步走到摊前。摊主是个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操着一口软糯的沪语:“同志,要甜的还是咸的?甜的加豆沙,咸的加肉松。”“两个甜的,多放些豆沙。”林逍学着沈歌教他的沪语腔调说道,惹得老太太笑了:“同志是东北来的吧?口音听着像,但学得蛮像样子。”
沈歌接过温热的粢饭团,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在舌尖散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五年了,她在东北啃着冻硬的窝窝头时,无数次梦到父亲递来粢饭团的模样,如今味道依旧,可递饭团的人却早已不在。林逍默默递过手帕,陪她站在树荫下,看着广场上往来的人群,没有多说一句话——有些伤痛,只能靠时间慢慢抚平。
半小时后,两人提着行李赶到汽车站。沪上的汽车站是典型的江南建筑,白墙黛瓦,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口的木质牌楼上刻着“沪上汽车总站”五个大字。买票的窗口排着长队,林逍让沈歌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自己排队买票。窗口的玻璃上贴着“凭介绍信购票”的告示,他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续,顺利买到了两张去乌镇镇的车票,发车时间是上午十点整。
离发车还有四十分钟,沈歌带着林逍走到车站旁的一条小巷。巷子不宽,两侧是斑驳的白墙,墙上爬着粉色的蔷薇花,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被往来的行人踩出淡淡的花香。巷子里有不少小摊,卖着刚出锅的生煎包、阳春面,还有挑着担子卖栀子花的小贩,竹筐里的栀子花用湿纱布盖着,香气浓郁得能飘出三条街。
“以前我和母亲常来这里买花。”沈歌指着一个卖栀子花的小摊,声音轻柔,“母亲说栀子花最干净,插在瓷瓶里能香七天。每年我生日,她都会买一束,插在我房间的窗台上。”林逍走上前,买了一小束栀子花,递到她手里:“今天也买一束,插在你家的窗台上。”沈歌捧着花香,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带着一丝暖意。
上午十点整,客车准时发车。这是辆浅绿色的中型客车,车身上印着“沪上——乌镇镇”的字样,座位是木质的,铺着红色的绒布坐垫。林逍帮沈歌放好行李,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江南潮湿,车厢角落的木板上长了一层浅浅的青苔。司机是个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发动汽车前用沪语喊了一声:“都坐稳喽!要走水路大堤,有点颠!”
客车驶出市区后,渐渐驶入江南水乡的腹地。窗外的风景彻底变了,青灰色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刚抽穗的水稻泛着嫩绿色,田埂上种着一排排桑树,桑叶肥大,偶尔能看到戴着草帽的蚕农在采摘桑叶。水渠纵横交错,水面上漂浮着翠绿的浮萍,几只白鸭悠闲地游着,时不时扎进水里觅食。
“你看那边,就是京杭运河的支流。”沈歌指着窗外一条宽阔的河流,河面上行驶着挂着白帆的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手里握着长长的船桨,一推一拉间,船身便轻盈地向前滑行。河岸边的码头旁,停着几艘运粮的木船,搬运工人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将麻袋扛上岸,号子声在水面上回荡,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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