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穿过普罗旺斯如画般的原野,橄榄树林和连绵的葡萄园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熟悉的空气味道——混合着海风、松枝和远方隐约传来的海鱼与香料气息——涌入车厢,艾蕾的心跳微微加速。马赛!科贝尔叔叔和玛丽阿姨的城市!
列车缓缓驶入圣夏尔车站宏伟的拱顶下,蒸汽弥漫开来。艾蕾拎着行李箱,刚踏出车门,一个热烈的、充满力量的身影就穿过人群扑了过来。
“Mon petit chou!(我的小宝贝!)” 玛丽·卡隆响亮的声音盖过了嘈杂的月台喧嚣,她用一个几乎让艾蕾喘不过气的、热情的拥抱迎接了她。
这位优雅的夫人戴着精致的宽檐帽,笑容如同地中海阳光般灿烂,完全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沉重痕迹,反倒是那份活力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天哪,瞧瞧你!我们的‘小艾蕾’真变成一位干练的女郎了!”
“玛丽阿姨!”艾蕾被她的热情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脸颊因为拥抱和久别重逢的热烈而泛红。
“科贝尔叔叔呢?”艾蕾环顾四周,没看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他呀,在市政厅被一些文件绊住了脚,急得直跳脚呢!”玛丽拉着艾蕾的手往外走,嗔怪的语气里却满是自豪,“他本想也亲自来接我们的‘小鸽子’,临出门又被财政报告‘围攻’了。不过他说了,晚上要好好审阅你的‘革命计划’!”玛丽俏皮地眨眨眼,特意加重了“革命”两个字。
艾蕾的心中微微一暖,又带点微妙的紧张。 “审阅”这个词从科贝尔嘴里说出来,分量可不轻。这趟考察任务艰巨,而面对科贝尔·卡隆——这位马赛真正的掌舵者、昔日的革命领路人——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不是她的生物学父亲,但那份介于严父与慈爱长辈之间的权威感,自从玛格丽特大一时介绍他们认识后,就清晰地烙印在艾蕾的记忆里。
算起来,他们真正见面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但每一次,科贝尔深邃的目光和严肃中带着关切的询问,都让她感觉像是接受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评估。
玛丽则恰恰相反。 她挽着艾蕾的手臂,一路兴致勃勃,对艾蕾的穿着打扮(“这职业套装比学生裙有气势多了!”)、带来的礼物(“哦!这种家乡产的果酱?Trésor! 科贝尔会爱死的!”)、甚至她耳垂上新打的小耳洞(“Très chic! 早就该尝试了!”)都给予了开放而热情的点评。
她的爱既温柔细腻,又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童真”感,仿佛任何拘束在她面前都会自动瓦解。
市政府的大厅庄严肃穆,但踏进顶楼那间属于“议会主席”(人们私底下更习惯称他为市长)的办公室时,这种肃穆被一股浓郁的红茶香气和更浓郁的地中海阳光所冲淡。
科贝尔·卡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宽阔的背影对着门口,正凝视着港口千帆竞渡的景象。
“亲爱的,快看看谁来了!”玛丽先声夺人。
科贝尔转过身,脸上的严肃线条在看到艾蕾的瞬间立刻柔和下来,眼底溢出真切的笑意。他大步走来,身形依然高大挺拔,穿着剪裁得体的三件套西装,虽有些白发,却更添一份威望。
“终于来了,听中央那边通报说是你,我就一直等着呢。”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马赛特有的腔调。他没有像玛丽那样热烈拥抱,而是伸出宽厚的大手,用力握了握艾蕾的肩膀,然后才松开手,仔细端详着她。
“唔,长大了,褪去了不少‘小鸽子’的稚气(petite colombe 是科贝尔私下对大学时期艾蕾的昵称,也被玛丽所用了),眼神更坚定了。好,这很好。”
他示意艾蕾坐下,秘书很快端上新的红茶。
“听玛格丽特说你在进行一项重要的考察?为了法兰西公社新的‘土地命脉’?”科贝尔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双手交叠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恢复了那副主政者的沉稳姿态。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艾蕾带来的厚厚一摞资料和笔记本,眼神里既有父亲般的关注,更有审视一份重要城市发展报告的严肃。
艾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把茶放在一边,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是的,科贝尔叔叔。确切地说,是新农业发展规划的调研。中央希望收集不同地区、不同地形、不同市场环境下的真实数据和基层反馈,以便制订更因地制宜、更具活力的政策。马赛的独特区位——海陆交汇、城市需求庞大、传统与现代农业并存、还有面向北非同志们的特殊纽带——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玛丽坐在一边舒适的扶手椅里,饶有兴致地听着,眼神在丈夫和艾蕾之间流转,不时小口啜饮着红茶。
科贝尔点点头,指节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农业?规划?很有勇气,也很有必要。但光看文件,只在象牙塔里构想是不行的。你在里昂的起步,我有所耳闻。理念很新,但在马赛这里不一定行得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