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公社国际保育院的沙坑旁,玛格丽特俯身扶起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指尖细腻地拂去孩子脸蛋上的沙粒,阳光在她栗色的发梢跳跃。
几乎在同一刻,保育院隔壁通讯中心的电传打字机正疯狂吐出尖啸的纸条。刺耳的机簧声与幼儿稚嫩的笑语,被隔音良好的厚重砖墙精准切割,如同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玛格丽特直起身,对保育院老师报以一个无需伪饰的微笑:“孩子们需要学会跌倒,再自己站起来。”
转身走进通讯中心的霎那,温暖便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无机质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墨和金属疲劳的味道。值班的公社联络员埃兰猛地起身,递上一卷刚刚自动穿孔打出来的电报纸带。
“紧急军情,玛格丽特同志!”埃兰的声音在紧绷的空间里有些刺耳,“北部,桑坦德外围!巴斯克无政府主义民兵联合会(CNT-FAI)的同志报告,他们在巴里卡(Barrika)遭遇德意志志愿军——‘秃鹰军团’的增援部队!装备精良,有坦克!我们的巴斯克兄弟们只有燃烧瓶和老式步枪!坎塔布里亚战线在溃退!”
玛格丽特没有看电报纸带。她的目光越过埃兰的肩头,扫向墙上巨大的西班牙北部海岸地图。指尖精准地落在巴里卡湾那片犬牙交错的蓝线边缘:“通知圣地亚哥方向的国际纵队‘红星’旅急行军向巴里卡靠近!命令民兵炸断北面苏瓦兰峡谷(Covalanas Ravine)的公路桥!那峡谷是他们唯一的重装机械化通道!”
她语速快而清晰,字字如冰珠砸落:“立刻联络正在毕尔巴鄂造船坞组织工人纠察队的克拉拉同志——不是要支援,是命令她用纠察队把所有缴获的高辛烷值航空燃油装上工人联盟的渔船,转移到桑蒂科港备用。”她的指令直接切入下一步行动的核心,仿佛那场即将发生的溃败,只是宏大棋盘上一次无关痛痒的失子。
埃兰奋笔疾书记录指令,手微微发抖。这时,办公室角落那台通体漆黑的专用保密电台红灯骤亮,沉寂后吐出另一份密电,纸张上印着象征南部战区最高指挥权的金色麦穗标记。
玛格丽特瞥了一眼纸张抬头,平静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脚边一只铁皮废纸篓里。废纸篓里已散落着几份类似的密信纸团,都指向南方——那里没有她的指令。
“唐吉将军,”她对着记录指令的埃兰,声音毫无波澜,并非解释,更像一种冰冷的宣告。
“不需要支援。他的南部集团军群自有安排——帝国精锐在安达卢西亚的炮灰再多,也挡不住他从阿尔梅里亚捅向格拉纳达的那一击。至于我们——我们需要北方的火焰更亮一些,为南方争取时间,把旧时代遗毒的腐朽结构从里到外点燃。”
一周后,毕尔巴鄂河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石油燃烧后的漆黑油污,缓缓注入比斯开湾冰冷的深蓝色海水中。
靠近岸边一艘半沉的驳船残骸旁,水面漂浮着残缺的帝国鹰徽旗帜的碎片和军装的残絮。刺鼻的硝烟混着燃油焚烧后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巴里卡湾曲折的海岸线上空,数架涂装着粗劣红星的改造农用飞机,拖着绝望的浓烟,歪歪斜斜地从低空掠过城市废墟,如同折翅的火鸟。其中一架径直俯冲撞向悬崖下隐蔽的德军迫击炮阵地!
剧烈的爆炸在崖壁上炸开一团刺眼的火球,碎石和硝烟卷上灰暗的天空。浓烟下,另一架飞机摇晃着栽入海面,只激起一小片水花。
海岸内侧,几座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在炮击中崩塌起火,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古老的砖石结构,烧断木质横梁的噼啪声清晰可闻——那是民兵撤退前的“礼物”,将象征旧信仰的圣殿化为灰烬,不留一片庇护所。浓烟翻滚着升腾,在阴沉的天空下形成一道道诡异的漆黑烟柱。
离海岸稍远的一处工厂仓库屋顶平台上,国际纵队联络员帕维尔正手持军用望远镜观测。他脸上沾着炮灰,嘴唇干裂。一架德军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尖啸着掠过,震得地面颤抖。
“报告!”他用沾满污迹的手指敲击便携式无线电的简易发报键,声音嘶哑但竭力保持平稳,“巴里卡正面防线已崩溃。巴斯克和CNT-FAI部队正退往内陆丘陵地带,依托复杂地形节节抗击。损失……难以统计。无政府主义者的民兵支队牺牲很大。但秃鹰军团的机动装甲部队已被成功引诱至苏瓦兰峡谷预设的‘油料陷阱’。我们……我们牺牲了两架‘空中敢死队’的农用机成功引爆!峡谷公路化为火障!”
电波将这嘶哑的汇报送往巴黎通讯中心,化作一串冰冷干涩的摩尔斯电码,最终被解码成清晰的印刷文字。
与此同时,保育院明亮的绘画室里,玛格丽特正半跪在一个六岁男孩身边。
男孩小心翼翼地用蜡笔在一张粗糙的纸上涂抹着扭曲的线条和浓烈的色块——火红的、漆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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