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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阿秀带着哭腔的呼喊和王虎粗重的喘息声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布幔。
“…毒！郎中爷爷！快看看这毒！”
“…按紧伤口！血止不住！”
“…爷爷…爷爷他气又弱了…”
爷爷！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道一沉沦的意识！他猛地挣扎，沉重的眼皮如同压着巨石，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昏黄跳跃的油灯光晕刺入眼帘。熟悉的祠堂屋顶梁椽，积着厚厚的灰尘。浓烈刺鼻的草药味、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直冲口鼻。
“醒了！道一哥醒了！” 阿秀带着巨大惊喜的哭喊在耳边炸开。
道一艰难地转动眼珠。阿秀红肿的双眼映入眼帘，脸上泪痕未干，混杂着烟灰和血渍，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沾满血污的布巾。
王虎半跪在他身边，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按在他左肋的伤口上，指缝间仍有暗红的血渗出，脸上满是汗水和焦灼。
老郎中正用一把小银刀，小心翼翼地刮去他右腿外侧伤口边缘发黑坏死的皮肉，每刮一下，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呃…” 道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想撑起身子，却被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击垮。
“别动！” 老郎中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你小子命硬！毒入得不深，但刃口带煞，伤及筋络！再乱动，这条腿就废了！”
道一喘着粗气，放弃挣扎。内观之法艰难运转，体内景象惨不忍睹：左肋伤口深及肋骨，筋络被毒刃割裂，残留的黑色毒素如同蛛网般附着其上，正缓慢侵蚀。
右腿外侧同样，毒素麻痹着经络。丹田那点微薄的地脉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正被不断消耗，艰难地对抗着毒素的蔓延。吸入的毒烟和脸上的毒粉，也在侵蚀着脏腑和皮肉。
“外…外面…”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目光急切地扫向紧闭的祠堂大门。门后，沉重的顶门杠清晰可见。
“跑了！” 王虎咬着牙，手上力道又加重几分，按得道一闷哼一声。
“那穿灰衣服的狗杂种！听到山里那鬼哭狼嚎，像被踩了尾巴，溜得比兔子还快！剩下两个半死不活的，被老子和柱子他们拖进来捆成粽子扔柴房了！”
跑了？道一心头稍松，但更大的阴霾随即笼罩。灰衣人为何退走？那声充满硫磺气息的恐怖狼嚎…又意味着什么？
“爷…爷爷…” 他更关心这个，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秀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她哽咽着指向祠堂最里面角落的木板床：“郎中爷爷用了你带回来的神药叶子…稳住了…可…可毒根太深…爷爷他…他…” 后面的话被哭泣淹没。
道一顺着阿秀的手指望去。油灯昏暗的光晕下，爷爷依旧静静躺着，蜡黄的脸上死灰之色稍褪，呼吸却依旧微弱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肩头那黑紫色的恐怖伤口，脓血似乎少了些，但边缘的皮肉依旧翻卷着，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腐坏气息。
希望如同寒夜里的烛火，摇曳欲熄。那株金髓玉魄果的小树苗，光华黯淡地躺在旁边一张小桌上，仅剩的两片半透明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老郎中说得对，它再也经不起索取。
必须去鬼哭林！必须找到续命草！这是唯一的生路！
一股决绝的力量从道一心底涌起，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疲惫。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老郎中的呵斥和王虎的阻拦，强撑着坐起身！
“哎哟！你这娃子！不要命了！” 老郎中又急又怒。
“道一！你伤成这样！动不了！” 王虎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扶…扶我起来！” 道一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赤红的眼睛扫过王虎和阿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我要进山！去鬼哭林！”
“不行！” 阿秀哭喊着扑过来，紧紧抱住道一完好的右臂。
“你伤得这么重！外面还有那些坏人！还有那可怕的狼嚎！你会死的！道一哥！求求你！别去！”
王虎也急了眼：“道一！我知道你急！可你现在这样，别说鬼哭林，出村都难！那地方邪乎！老辈人都不敢去！你…”
“爷爷等不起！” 道一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牵扯着伤口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现在…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那灰衣人跑了，狼群被那声嚎叫引走…山里暂时反而可能最空！等它们回过神来…或者那灰衣人卷土重来…就晚了！”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爷爷艰难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道一的话如同冰冷的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绝望的现实摆在眼前。
王虎看着道一那双燃烧着火焰、却因剧痛和毒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焦黑废掉的左臂和身上狰狞的伤口，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奄奄的老村长，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最终，这个粗豪的汉子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他娘的！…老子…老子跟你一起去！”
“不行！” 道一再次断然拒绝，语气更加严厉。
“你留下！村里能打的就剩你了！郎中爷爷要照顾伤患，阿秀要守着爷爷！
你必须留下！守住祠堂！守住村子！等我带药回来！” 他目光扫过祠堂里几张惊惶疲惫的脸。
“这是我一个人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
王虎还想争辩，道一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晃了晃，被阿秀死死扶住。他推开阿秀的手，踉跄着走到墙角，拿起自己的柴刀，绑回腰间。
又将那株萎靡的金髓玉魄果树苗小心包好，贴身收藏。动作缓慢而坚定，每一次牵动伤口都让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郎中爷爷…药…” 道一看向老郎中，声音嘶哑。
老郎中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道一一眼，长叹一声，从药箱最底层拿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瓶：“这是用剩下那点神药叶子的碎末，混着几味解毒护心的草药搓的丸子…就三颗…危急时含在舌下…或许…能吊住一口气…”
他又指了指道一身上几处被毒刃所伤的伤口，“伤口里的腐肉清掉了，毒也拔了大半…剩下的…靠你自己硬抗了…这瓶金疮药…拿着…”
道一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陶瓶和药粉，紧紧攥在手心。他走到爷爷床前，看着老人苍白安详却透着死气的面容，双膝重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
“爷爷…孙儿…去给您找药！”
起身，再不看任何人，拖着沉重如同灌铅、却又被决绝意志驱动的身躯，一步步走向祠堂紧闭的大门。
“道一哥！” 阿秀带着哭腔追上来，将一个还带着体温、用粗布缝制的水囊和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
“水…还有…刚烤热的饼子…” 她哽咽着，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一定要…活着回来！”
道一接过水囊和饼子，入手温热。他看着阿秀哭红的眼睛，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他转向王虎：“虎子…村里…交给你了！警醒点！灰衣人…可能还会来！”
王虎重重拍着胸脯，眼睛也红了：“放心！祠堂在，人在！老子这条命不要了，也护住老村长和乡亲！你…你他娘的给老子活着滚回来！”
道一不再言语。王虎和阿秀合力，艰难地挪开顶门杠，将沉重的祠堂大门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焦糊血腥味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道一破烂的衣衫猎猎作响，也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祠堂内昏黄的灯火，爷爷模糊的身影，阿秀泪流满面的脸，王虎和村民担忧的目光…然后，义无反顾地踏出大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稠如墨、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
祠堂大门在他身后，再次沉重地合拢，落栓。
夜色未央，前路凶险。一人，一刀，拖着残躯，向着传说中吞噬生机的鬼哭林，踽踽独行。
身后祠堂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映照着他融入黑暗、决绝前行的背影，也映照着门内一双双绝望中等待黎明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