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镇的风,近日来总裹挟着一股不合时节的、甜腻腻的暖意,仿佛阳春三月误入了寒冬腊月,搅得人心里既熨帖又莫名惶然。王家小院里的那几株牡丹,开得近乎妖异,花瓣层层叠叠,色泽浓艳欲滴,比往年盛大了三倍不止,引得镇上的花匠啧啧称奇,又暗自嘀咕。巷口那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树,枯枝尽去,新叶勃发,绿意油亮得能照出人影来。更奇的是镇上的居民,连平日里为半个铜板都能争得面红耳赤的菜贩子,近日也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好得不像话;几个顽劣不堪、猫嫌狗憎的孩童,竟也整日里笑声不断,乖巧得让他们的娘亲以为换了魂。
这一切不寻常的源头,皆来自于暂居在王家的那位小客人——廉贞星君。她身上那股源于北斗星辰的、执掌幸福与祥瑞的仙力,正随着她浸染人间烟火日深,而变得愈发澎湃且……失控。
自住进王家这方小小的院落,廉贞每日里嗅着的是清晨灶间飘出的桂花糕甜香,听着的是王元丰憨厚的笑语和李小姐温婉的关切,触到的是凡间烛火那跳跃而真实的暖意。这些鲜活、生动的人间气息,如同最烈的催化剂,将她体内沉寂千年的星力彻底点燃、催发。起初,只是指尖那些玄奥的星纹不再安分,总是不自觉地亮起微光,如呼吸般明灭。渐渐地,她周身都开始萦绕着一层淡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金色光晕,走到哪里,哪里的草木便疯狂滋长,连王家后院那只芦花母鸡,都破天荒地一日下了两个蛋。
这无形的“幸福仙气”起初确实带来了祥瑞,可很快便失了章法。它不再受廉贞意志的精确引导,而是如同溢满的江河,漫无目的地冲刷着整个新华镇。镇东头“李记糖铺”的掌柜,对着算了一早上也没算清的账本,突然毫无缘由地拍案大笑,吓得伙计以为他中了邪。镇西头那对吵了半辈子、几乎成了全镇人茶余饭后谈资的老夫妇,竟破天荒地手挽着手,在夕阳下逛起了集市,脸上还挂着如梦似幻的微笑。整个新华镇,都被笼罩在这股过于完美、近乎虚幻的暖意和幸福之中。
唯有廉贞自己知道,这并非祥瑞稳固的征兆,而是她仙力彻底失控的前奏。这股不受控的力量,不仅影响着外界,更在剧烈地扰动她的心性。前一刻,她还在厢房里,安静地看着李小姐穿针引线,绣着那对戏水鸳鸯,心下是一片难得的宁和;下一秒,一股毫无来由的烦躁便猛地攫住了她,让她恨不得立刻摔了那精致的绣绷,甚至想拔出星纹短剑,将院中那光洁的石桌一剑劈开,以宣泄那股无名火。夜深人静时,她好不容易合眼,梦中兄长生前温润的笑颜清晰如昨,她刚要开口呼唤,那影像却骤然扭曲,化作斩妖时那凌厉无匹的剑光与漫天秽物,惊得她一身冷汗,对着虚空徒劳地挥拳。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这溢散的星力,这反复无常的心性,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危险的火药桶。继续待在王家人身边,难保下一刻,失控的仙力或是骤然爆发的戾气,不会伤及这些真心待她的凡人。
于是,从三天前起,她便寻了个由头,将自己反锁在了王家后院那个堆放杂物、久未使用的旧地窖里。只吩咐负责照料她的小丫鬟,每日定时将饭食放在地窖门口,不得入内。
地窖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烂蔬果混合的沉闷气味。廉贞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干燥的草垛上,竭力运转心法,试图在周身凝结一层星力屏障,将那失控外溢的仙力牢牢锁在体内。然而,那屏障脆弱得如同浸水的薄纸,每隔半个时辰,便会被内部汹涌的力量冲出一道裂缝,刺目的金色光芒如利剑般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将地窖壁上斑驳的苔藓和蛛网照得纤毫毕现,闪烁着不自然的微光。
“收回去……不许出来……不能伤到他们……”她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冰冷的膝盖间,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手腕上的星纹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挣扎的心绪,在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这天午后,地窖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熟悉的身影,端着一个红漆食盒,小心翼翼地侧身走了进来。是李小姐。
她适应了一下地窖内昏暗的光线,目光很快便锁定了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看到廉贞那副与平日桀骜模样判若两人的脆弱情状,李小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疼:“廉贞……你……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廉贞猛地抬起头,星眸中先是闪过一丝被惊扰的厉色,随即化为全然的慌乱。她像只受惊的小兽,下意识地往更深的角落缩去,声音尖锐而急促:“别过来!快出去!我……我控制不住身上的仙力,会……会伤到你的!”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手腕上的星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地窖内的温度瞬间攀升,角落里几个被遗忘的土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了细弱的白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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