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一位吝啬的画师,正迅速收起它最后几抹橘红色的颜料,将天空让位给愈发浓重的靛蓝。山林间的影子被拉扯得变形、模糊,最终融成一片深沉的暗色。霍恒、青娥、浩南与赵子阳四人,远远地缀在那个蹒跚而行的身影之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杭州城外的莽莽群山。
脚下的道路清晰地诉说着他们正远离人烟。最初尚算规整的青石板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落叶覆盖、崎岖不平的泥泞小径,稍有不慎便会滑倒。周遭的树木愈发高大茂密,枝桠交错,如同无数张开的鬼手,将本就稀疏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先前还能听到的归巢鸟鸣,此刻已完全沉寂下去,只剩下山风穿过林梢时发出的、永无止境般的“呜呜”低啸,以及脚下踩碎枯枝败叶的“咔嚓”声,更衬得这深山老林空旷而幽寂。
“这罗子福……他到底要往哪儿走啊?”浩南喘着粗气,揉了揉因长时间行走而酸胀不已的小腿肚子,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困惑。他怀里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橘糖布包,随着他有些踉跄的脚步无力地晃荡着,仿佛也在抱怨这趟突如其来的跋涉。“这荒山野岭的,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难道他知道这大山沟沟里,还藏着什么能遮风挡雨的破庙或者猎户留下的空屋子不成?”
赵子阳举着从许府带出来的一盏防风的羊皮灯笼,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在浓重的暮色中顽强地撑开一小片可视的范围,却更反衬出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清秀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闻言轻声分析道:“据典籍记载,此山深处确有几处废弃的庙宇和猎户暂歇的石屋,但皆路途遥远,且方位难辨。以他如今这般虚弱带病之躯,独自夜行于此,实在……太过凶险。山中不仅有饿狼野猪,更深露重,他的病情若再加重,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担忧之意不言而喻。
青娥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丈量着前方那个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显得佝偻凄惨的背影。“他步履虚浮,气息紊乱,显然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走。”她的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若非走投无路,心中绝望至极,谁会愿意拖着这样的病体,投身于这危机四伏的黑暗山林?他这是在……逃避人群,也是在逃避他自己。”
正当四人心中疑窦丛生、担忧渐起之际,前方一直缓慢移动的罗子福,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住了脚步。
四人反应极快,立刻闪身躲到几棵粗壮的古树之后,屏住呼吸,借着子阳手中灯笼逸散出去的微弱光芒,小心翼翼地向前望去。
只见在山道一个略显开阔的转弯处,不知何时,竟悄然站立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着一袭素雅洁净的月白色衣裙,款式简单,却与她周身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不染丝毫尘埃。她长发如瀑,直垂至腰际,并未束任何繁复发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少许。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但依旧能分辨出那极其精致的眉眼——黛眉如远山含翠,双眸若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色淡樱,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超越凡俗的、近乎不真实的美感。最令人惊异的是,她周身似乎隐隐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确实存在的柔和光晕,在这愈发深邃的夜色山林中,宛如一颗遗世独立的明珠,散发着静谧而诡异的光芒。
“你……要往哪里去?”女子的声音响起了,如同山间清泉滴落在玉石之上,轻柔、空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不远处罗子福的耳中,也隐隐约约地飘到了霍恒四人的藏身之处。
罗子福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如同山精鬼魅般(但形态是美好的)的女子惊得愣住了。他呆立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涌起巨大的窘迫与自卑,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自己那布满脓疮、散发着异味的手臂藏到身后,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抖:“我……我没地方可去,只想……只想找个山里的破庙,暂住一晚,熬过去就好……”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那女子,生怕自己这污秽不堪的模样,玷污了对方那超凡脱俗的洁净。
然而,那素衣女子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嫌弃或恐惧,反而往前轻盈地踏了两步,拉近了些许距离。她的目光落在罗子福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怜悯,也无厌恶,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寻常物事。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山庙离此地尚远,且路径复杂,夜间行走,恐有蛇虫猛兽之忧。我乃山中清修之人,洞府就在前方不远。洞内虽简陋,却可遮风避雨,亦能防范野兽侵袭。你若不嫌弃,便随我来吧。”
这番话,对于此刻饥寒交迫、病痛缠身、且饱受世人白眼的罗子福而言,无异于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为病痛和绝望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与感激的光芒,连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真……真的吗?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活命之恩!我……我不嫌弃!绝不嫌弃!” 他忙不迭地点头,仿佛生怕对方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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