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历史 > 红楼梦现代文完全版 > 第八十七回 感深秋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却说黛玉让人把宝钗家的女人(即前80回中所说的媳妇,女仆的意思)叫进来,问候了几句,女人便呈上了宝钗的书信。黛玉让她去喝茶休息,自己则打开宝钗的书信阅读起来。只见信上写道:

妹妹你生来命运不济,家道中落多灾多难,姐妹们孤苦无依,母亲也年迈体弱。更兼有那些如野兽嚎叫般的诽谤中伤,日夜不停。又遭遇突如其来的惨祸飞灾,就像狂风骤雨般猛烈。深夜辗转反侧,愁绪难当。你我同心同德,怎能不为此悲悯伤感呢?回忆起昔日海棠诗社结社之时,正是清秋时节,大家对菊吃蟹,同盟欢聚;还记得那“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诗句,不禁感叹我们如同寒冬中遗留的芬芳,就像你我二人这般。感怀往事,思绪万千,于是写下这四章诗。并非是无病呻吟,也是长歌当哭的意思。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一解。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二解。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三解。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四解。

大意为:

感叹时光的匆匆流逝,又到了这清秋时节。感慨家中遭遇的不幸,我独自承受着离愁之苦。北堂有萱草可以忘忧,但我却无法忘却忧愁,心中烦乱不已!这是第一解。

秋风萧瑟,带着酸楚,我漫步在庭院中,只见霜打过的叶子已经干枯。我该何去何从,失去了往日的欢乐。静静地思考,心中不禁感到悲痛!这是第二解。

鲔鱼有深潭可栖,仙鹤有高梁可依。而那些鳞甲之兽潜伏在水底,羽毛之禽飞翔在天际。我搔首问天,茫茫无际,高天厚地之间,又有谁能知道我永久的悲伤?这是第三解。

银河明亮,寒气逼人,月色斜照,更漏深沉。我忧心忡忡,发出哀伤的吟唱。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寄托我对知音的思念。这是第四解。

黛玉看了信,心中满是伤感。她不禁又思忖起来:“宝姐姐这信不寄给别人,单单寄给我,莫不是也有‘惺惺相惜’的情谊在里面?”

黛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琢磨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声音问道:“林姐姐在家里呢吗?”

黛玉一边把宝钗的信叠好收起来,一边应声道:“是谁?”话刚问出口,就见几个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探春、湘云、李纹和李绮。

大家相互问候之后,雪雁便端上茶来,众人喝过茶,便开始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前年一起写菊花诗的事儿。黛玉便开口说道:“宝姐姐自从搬出去之后,就只来过两次,如今干脆是有事也不来了,真是奇怪得很。我看她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再到咱们这里来。”

探春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不会来,她迟早是要来的。现在是她那嫂子脾气有些古怪,姨妈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再加上薛大哥那边还有事儿,自然得需要宝姐姐把家里的一切都照料好,哪里能像以前那样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呢。”

大家正聊着天,忽然听见一阵“唿喇喇”的风声呼啸而过,吹得不少落叶“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纸上。

风声停歇了一会儿后,空气中又隐隐飘来一阵清新的香气。众人闻到这股香气,纷纷好奇地问道:“这股香风是从哪儿飘来的?这闻起来像是什么香?”

黛玉嗅了嗅说道:“好像是木樨的香味。”

探春听了,笑着说道:“林姐姐始终脱离不了南方人说的话,这都已经九月了,哪里还会有桂花呢。”

黛玉也笑着回应道:“确实是这样啊,不然的话,我怎么不直接说是桂花香,而只是说好像呢。”

湘云接过话茬,对探春说:“三姐姐,你也别太肯定了。你还记得那句‘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吗?在南方,这个时节在南方正是晚桂开放的时候。你只是没有见过罢了,等你哪天有机会去南方的时候,你自然也就会明白了。”

探春笑着反驳道:“我哪有什么事情要到南方去?再说了,这个道理我早就知道的,用不着你们在这里多嘴。”李纹和李绮在一旁只是抿着嘴,偷偷地笑着。

黛玉接着说:“妹妹,这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俗话说得好,‘人是地行仙’,今天还在这个地方,明天说不定就不知道在哪里了。就像我,原本是南方人,怎么就到这儿来了呢?”

湘云听了,兴奋地拍着手笑道:“今儿个三姐姐可被林姐姐给问住了。不光林姐姐是南方人来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情况也都不一样的。有的人本来就是北方人;有的人祖上是南方人,但自己却是在北方长大的;还有的人是在南方长大,后来才到北方的。今儿个咱们大家能凑在一起,可见人总是有个定数,大概地方和人之间,总是各自有着缘分吧。”

众人听了湘云的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探春也只是在一旁笑着。大家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去了。

黛玉一直将众人送到门口,大家纷纷劝说道:“你身子才刚好些,就别出来了,当心吹了风!”于是黛玉一边嘴上应着话,一边依旧站在门口,又与四人殷勤地说了好几句话,这才看着她们走出院子。

黛玉转身回到屋内坐下,此时天色渐晚,只见林间的鸟儿纷纷归巢,夕阳也缓缓地向西边沉落了下去。

因为想起了史湘云方才说起的南方的话,黛玉不禁思绪飘远,心想:“倘若父母还在世,那南方的景致该是何等美妙!春日里繁花似锦,秋夜中月色皎洁,山清水秀,美不胜收。还有那二十四桥,承载着六朝的古老遗迹。家里有众多下人服侍,凡事都能随心所欲,说话也不必有所顾忌。坐着香车,荡着画舫,眼前是红杏掩映、青帘飘动的美景,自己就是那备受尊崇的主人。可如今却寄居在他人屋檐下,即便大家对自己多有照顾,可自己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留神在意。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落得如此孤独凄凉的境地。这情形,真就像李后主所说的‘此间日中,只以眼泪洗面(在这日子里,整日只能以眼泪来洗脸)’啊!”

黛玉一边想着,不知不觉间,神魂早已飘到了那遥远的南方。

紫鹃走进屋来,看到黛玉这副模样,心里琢磨着肯定是因为方才谈及南北之事,不经意间勾起了黛玉的心事。

于是,她关切地问道:“姑娘们刚才聊了这么久,想必姑娘又费了不少心思累着了。我刚才让雪雁告诉厨房里面,让他们给姑娘做了一碗火肉白菜汤,还特意加了点虾米儿,又配了些青笋和紫菜。姑娘看可不可以?”

黛玉轻声回应:“就这样吧。”

紫鹃接着说:“我还熬了一点江米粥。”

黛玉微微点头,又说道:“那粥应该你们俩个自己熬了,别让他们在厨房里熬才是。”

紫鹃连忙应道:“我也正担心厨房那边做得不干净,所以我们各自在熬呢。就连那汤,我也跟雪雁和柳嫂儿说了,一定要弄得干干净净的。柳嫂儿说了,她会安排妥当,拿到她屋里,让他们五儿盯着炖呢。”

黛玉缓缓说道:“我倒不是嫌人家不干净,只是我这里病了这么长时间,处处都麻烦别人;现在又让人家忙前忙后地准备汤啊粥啊的,难免会让人觉得厌烦。”说着,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紫鹃赶忙安慰道:“姑娘这话也是想多了。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儿,又是老太太心里最疼爱的。别人想在这儿讨个好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有抱怨的!”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你刚才说的五儿,是不是那天和宝二爷那边的芳官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

紫鹃回答:“就是她。”

黛玉接着问:“不是听说她要进来吗?”

紫鹃说:“可不是,她之前因为病了一场,后来好了本打算进来,结果正好赶上晴雯他们闹出事来的时候,就把这件事情给耽搁了。”

黛玉说:“我看那丫头模样倒是还挺清秀干净的。”

正说着,屋外有个婆子端着汤走了进来。雪雁见状,连忙迎出去把汤接过来。

那婆子对雪雁说道:“柳嫂让我跟姑娘说一声,这汤是五儿亲手做的,她没敢在大厨房里做,怕姑娘嫌不干净。”雪雁应了一声,接过汤走进屋内。

黛玉在屋里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便让雪雁出去告诉那婆子说,让她费心了。雪雁出去把话传给了婆子,那婆子便自行离开了。

回到屋里,雪雁把黛玉的碗筷摆放在小茶几上,然后问黛玉:“咱们从南方带过来的五香大头菜,拌点麻油和醋,可以吗?”

黛玉回答说:“行,不过别弄得太复杂了。”

这时,雪雁盛了粥端过来。黛玉吃了半碗粥,又用羹匙舀了两口汤喝,就放下了。

两个丫鬟把碗筷撤了下去,把小茶几擦拭干净后端走,又换上一张平时常用的小茶几。

黛玉漱了口,洗了手,然后问道:“紫鹃,香添好了没有?”

紫鹃回答说:“我这就去添。”

黛玉又说:“你们把那汤和粥都吃了吧,味道还不错,而且挺干净的。我自己添香就行了。”

两个丫鬟答应了,便一起到外间去吃了。

这里黛玉添好香后,独自坐在那里。她刚打算拿本书来读,就听见园子里风声大作,风从西边径直吹向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发出“唏哩哗喇”的持续声响。不一会儿,屋檐下的铁马也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地乱敲起来。

过了一会儿,雪雁先吃完饭,进来伺候黛玉。

黛玉便问道:“天气变冷了,我前几天让你们把那些小毛衣服拿出来晾晒一下,你们晾过没有?”

雪雁回答说:“都晾过了。”

黛玉说:“你拿一件来给我披上。”

雪雁便走去抱了一包小毛衣服过来,打开毡包,让黛玉自己挑选。

黛玉在挑选时,发现衣服中间夹着一个绢包儿。

她伸手拿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宝玉生病时送来的旧手帕,手帕上还有自己题的诗,上面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绢包里面还包着那个被剪破的香囊、扇袋,以及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

原来,晾衣服的时候,这些物品从箱子里被捡了出来,紫鹃恐怕弄丢了,就把它们夹在了这个毡包里。

黛玉若是不看那些东西也就罢了,她看了之后,也不说要穿哪件衣服,只是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块手帕,痴痴地凝视着上面的旧诗。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泪水便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时,紫鹃刚好从外间走进来,一眼就瞧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呆呆地站在一旁。再看那小茶几上,放着被剪破的香囊、断成两三截儿的扇袋,还有那被铰断的穗子。而黛玉手里拿着两块旧手帕,上面还写着字迹,她正对着手帕默默流泪。

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大意为:不如意的人遭遇了不如意的事情,旧的泪痕还没干,新的泪珠又流了下来?。

紫鹃看到黛玉这般模样,心里明白她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了往事,知道劝解也无济于事,就只好笑着说道:“姑娘现在还看那些东西做什么?那些可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候,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恼了,闹出来的一些笑话罢了。要是像现在这样彼此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那里会把这些东西白白糟蹋了呢!”

紫鹃本是想用这话逗黛玉开心,没想到这几句话反而勾起了黛玉刚到贾府时和宝玉的那些旧事来,黛玉顿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紫鹃赶忙又劝道:“雪雁还在外面等着呢,姑娘披上一件衣服吧。”黛玉这才把手帕放下。

紫鹃连忙捡起手帕,将香袋等物件包好拿开。这时,黛玉才披上一件皮衣,自己闷闷不乐地走到外间,坐了下来。

她回头看见书案上宝钗写的诗启还没收好,便又拿出来看了两遍,感慨地说道:“虽说大家境遇不同,但伤心的感受却是一样的。我也免不了要写上四首诗,再把它翻成琴谱,既可以弹奏也可以吟唱,明天写出来寄给宝钗,就当是和作了。”

于是,她让雪雁把外边桌上的笔墨纸砚拿过来,蘸好墨,挥笔写下了四首诗。接着,她又找出琴谱,借鉴了《猗兰》《思贤》两首曲子的旋律,将它们与自己写的诗融合成和谐的音韵,和自己做的诗配好,然后誊写下来,准备送给宝钗。

随后,她又让雪雁从箱子里把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来,调好琴弦,又练习了一番指法。黛玉本就是个极其聪慧的人,又在南方学过一段时间弹琴,虽说现在手有些生,但稍微一理顺就熟练起来了。她弹奏了一番,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便叫紫鹃收拾收拾准备睡觉,这里就不再细说了。

却说宝玉这天清晨起身,洗漱完毕后,带着小厮茗烟正要往书房走去。这时,只见墨雨笑嘻嘻地跑过来,迎面就说:“二爷,今天可真是走运了!太爷不在书房,大家都了放学了。”

宝玉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墨雨回答:“二爷要是不信,看那不是三爷和兰哥儿来了?”

宝玉转头看去,只见贾环和贾兰跟随着几个小厮,两人都笑嘻嘻的,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在聊些什么,正迎面走来了。

看到宝玉,他们连忙停下脚步,垂手而立。宝玉问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贾环说:“今天太爷有事,说放我们一天假,明天再去呢。”

宝玉听了这话,才转身去贾母和贾政那里禀报了此事,然后回到怡红院中。

袭人见他又回来了,便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宝玉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然后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又要往外走。袭人忙问:“这是要去哪里,这么急匆匆的?就算放学了,依我看,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神儿了。”

宝玉停下脚步,低下头,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对。但是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还不让我出去散散心,你也应该体谅体谅我一些了。”

袭人见他说的可怜,便笑道:“随爷去吧。”

正说着,饭已经端上来了。宝玉也没办法,只好先吃饭,三口两口匆匆吃完,漱了口,就一溜烟儿地往黛玉的房中跑去了。

走到门口,就看见雪雁正在院子里晾晒绢子呢。宝玉便问道:“姑娘吃了饭了吗?”

雪雁回答说:“早上她只喝了半碗粥,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儿正打盹儿呢。二爷先去别处转转,等一会儿回来再来吧。”

宝玉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来。他四处转悠,却不知道该去哪儿,忽然想起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惜春了,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

刚走到窗下,就发现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宝玉心想,惜春大概也是在睡午觉,进去打扰她不太合适。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里传来轻微的一声响动,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宝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过了好半天,又“啪”地响了一声。宝玉还没听出这声音的来源,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你在这儿落了一个子儿,那边你不回应一下吗?”

宝玉这才明白,原来她们是在下大棋,但他心里有些着急,一时听不出说话的人是谁。

紧接着,又听到惜春的声音:“怕什么?你这么吃我一个子儿,我就这么应你一下,你再这么吃,我再这么应。我还留着一手呢,最后肯定能连上。”

另一个人又问:“那我要是这么吃呢?”

惜春“哎呀”了一声,说道:“怎么还有这么一招‘反扑’等着呢!我居然没防备到你会这么走。”

宝玉又仔细听了听,觉得另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但又不是她们姐妹的声音。他心想,惜春屋里应该不会有外人,便轻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进去一看,果然不是别人,正是栊翠庵那个自称槛外人的妙玉。

宝玉看到是妙玉,不敢出声惊扰她们。

妙玉和惜春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棋局,也没注意到宝玉进来。宝玉就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俩人下棋。

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

惜春回答说:“怎么不要?你那边都是被吃掉的死子儿,我怕什么。”

妙玉说:“先别把话说得太满,咱们试试看。”

惜春说:“那我就动手了,看你怎么办。”

妙玉微微一笑,在边上落了一子,然后一转手,就吃掉了惜春棋盘上的一个角儿,笑着说道:“这招叫‘倒脱靴势’。”

惜春还没来得及回应,宝玉在一旁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把惜春和妙玉都吓得一大跳。

惜春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进来也不说一声,这么搞恶作剧吓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宝玉笑着说:“我早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

说着,他一边向妙玉行礼,一边又带着调侃的语气笑着问道:“妙玉师父平时轻易不出庵门,今天是什么缘由下山来走一遭?”

妙玉听到这话,脸倏地一下红了,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看着棋盘。

宝玉见状,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冒失了,连忙赔笑道:“倒是出家人和我们这些俗人就是不一样,你们的心境最是平静。心静了,感官就会变得敏锐,感官敏锐了就会生成智慧……”宝玉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妙玉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宝玉见妙玉没有回应,只好尴尬地在一旁坐下。

惜春还想继续下棋,妙玉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那就继续下吧。”说着,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下,然后痴痴地问着宝玉:“你从哪里来的?”

宝玉等的就是这句话,好借此机会解释之前的冒失,但又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妙玉在考我呢?”想到这里,他的脸也红了,一时答不上来。妙玉微微一笑,便又和惜春聊了起来。

惜春见状,也笑着对宝玉说:“二哥哥,这有什么难回答的,你没听过人家常说的‘从来的地方来’吗?这有什么好脸红的,跟见了生人似的。”

妙玉听了这话,心里不禁一动,想到自己,脸上又是一热,想必也是红的,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站起身来说道:“我来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回庵里去了。”

惜春知道妙玉的性子,也没有多留,只是送她到门口。

妙玉笑着说:“好久没来了,这里的路弯弯绕绕的,我都快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宝玉连忙说:“那我来给你指路,怎么样?”

妙玉连忙说:“不敢当,还是二爷先请。”

于是,两人和惜春作别,离开了蓼风轩,沿着曲折的小径,渐渐靠近了潇湘馆。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传入耳中。

妙玉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的琴声?”宝玉猜测说:“想必是林妹妹在那里弹琴呢。”

妙玉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她也会弹琴,怎么平时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宝玉便把黛玉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接着提议:“咱们去看看她。”

妙玉却说:“自古以来,人们都是听琴,哪有去看人弹琴的道理。”

宝玉笑着自嘲道:“我本来说我是个俗人。”说着,两人来到了潇湘馆外,在一块山石上坐下,静静地聆听,只觉得那琴声格外清澈悦耳。

这时,只听得里面传来低低的吟唱声: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大意为:秋风萧瑟,透着深深的寒意,远方有一位佳人,与我相隔千里,此刻正独自陷入沉思。我举目遥望,故乡究竟在何方?不禁怅惘地倚靠在栏杆上,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大意为:远处的山峦连绵不绝,路途是那么的遥远;眼前的水流悠悠,似乎没有尽头。明亮的月光洒在轩窗之上,将屋内照得透亮。

我满心烦忧,难以入眠,长久地睁着眼睛,望着那浩渺的银河,只觉它是如此的缥缈虚幻、遥不可及。身上轻薄的罗衫单薄而脆弱,在这带着凉意的风与露中,让我忍不住心生怯意,只觉寒意阵阵袭来。

二人又稍作休息了一会儿。这时,妙玉说道:“刚才吟的是‘侵’字韵,算第一段,现在该是‘阳’字韵,是第二段了。咱们接着听。”

里面随即又传来吟诵声: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大意为:你如今的境遇啊,竟如此不自由,我自身的遭遇啊,也满是烦忧。可幸的是,你与我之间啊,心意彼此相投。遥想古代那些志同道合之人啊,但愿我们也能像他们一样,不留下任何遗憾与过错。

妙玉说道:“这又构成了一个韵律段落。怎么忧思如此深沉呀!”

宝玉说:“我虽然不太懂音乐,但听她弹奏的声调,也感觉过于哀伤了。”

里面又调了一次琴弦。妙玉接着说:“这弹的外弦音调太高了,恐怕和无射律不协调呢。”

接着里面又传来吟唱声: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大意为:人活在这世上啊,就如同那微不足道的轻尘一般渺小。在人间与天上的流转间,我深深感悟到这一切似乎是前世早已注定的缘分。这份宿命的因缘让我感触万千,内心的激动难以平息。而我这颗纯净无瑕的心,就如同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澄明而清澈。

妙玉听到这琴声,顿时脸色大变,惊呼道:“怎么突然弹奏出如此激昂悲壮的变徵之音?这琴音铿锵有力,仿佛能震碎金石一般。只是这调子太过了。”

宝玉不解地问道:“太过又怎样了?”

妙玉回答说:“恐怕这样的调子难以持久。”

两人正交谈间,忽然听到琴上的君弦“蹦”地一声断了。

妙玉猛地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就要离开。

宝玉忙问:“这是怎么了?”

妙玉只留下一句:“日后你自会明白,不必多问。”说罢,便径自离去了。

宝玉被妙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满心疑惑,整个人也变得无精打采。他默默地回到怡红院,心中充满了不解和困惑,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就说妙玉这边,她回到庵里后,很快就有道婆过来迎接。道婆掩上庵门,妙玉在庵内静坐了一会儿,随后拿起“禅门日诵”念了一遍。用过晚饭,她点上香,虔诚地拜了菩萨,接着吩咐道婆自行去歇息。

此时,她自己的禅床和靠背都已摆放得整整齐齐,她屏息凝神,垂下帘子,以跏趺坐的姿势静坐,试图断除一切妄想,趋向那真如之境。

一直坐到三更过后,妙玉忽然听到屋顶上传来“骨碌碌”一片瓦响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担心有贼人闯入,于是急忙走下禅床,来到前轩。只见云影横亘在空中,月华如水般洒落。那时天气还不算太凉,她独自一人凭栏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两只猫儿此起彼伏的厮叫声。

妙玉忽然想起白天宝玉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一阵慌乱,脸颊滚烫,心跳也加快了。她赶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进禅房,回到禅床上坐下。可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绪乱成一团,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奔腾而过。她只觉得身下的禅床都开始摇晃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庵里了。

恍惚间,她看到好多王孙贵族家的公子纷纷前来向她求婚,还有几个媒婆对她扯扯拽拽,硬要把她扶上车去,可她死活都不愿意。过了一会儿,又有一群盗贼来劫持她,那些人拿着刀和棍棒,恶狠狠地逼迫她,她只能无助地哭喊着求救。

这番动静把庵里的女尼和道婆们都惊动了,大家纷纷拿着灯过来查看。只见妙玉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嘴里还吐着白沫。

众人急忙把她叫醒,这时就看到她眼睛直直地瞪着,两边的颧骨变得鲜红,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我可是有菩萨保佑的,你们这些强盗能把我怎么样!”

大家都被妙玉这副模样吓得不知所措,赶忙劝说道:“我们都在这里呢,你快醒过来吧。”

妙玉却还是迷迷糊糊的,嘴里嘟囔着:“我要回家去,你们这里有谁做个好人,送我回去吧。”

道婆赶紧解释说:“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说着,又让别的女尼赶紧到观音像前祷告,然后求了支签。大家把签书翻开一看,上面写着是触犯了西南角上的阴人。

这时,有人一拍脑袋说:“对了!大观园的西南角本来就没住人,那里肯定阴气重。”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又是熬汤又是准备热水。

那个女尼原本就是从南方跟着妙玉一起来的,平日里服侍妙玉也比别人更加尽心。她一直守在妙玉身边,坐在禅床上。

妙玉迷迷糊糊地转过头,问道:“你是谁?”

女尼赶忙回答:“是我啊。”

妙玉又仔细瞧了瞧,这才认出来,一下子抱住女尼,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是我妈呀,你要是不救我,我可就没法活了!”

女尼一边轻声唤醒她,一边给她轻轻地揉着身子。道婆也端来茶水让她喝下。就这样折腾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了,妙玉才终于睡去。

女尼随即派人去请大夫来给妙玉诊脉。大夫们来了之后,说法各异:有的说是思虑过度伤了脾脏,有的说是热邪侵入血室所致,有的说是被邪祟侵扰触犯,还有的说是内外同时感染了风寒,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后来,又请来一位大夫。这位大夫看过之后问道:“她平时有没有打坐的习惯?”

道婆回答说:“一直都有打坐的。”

大夫接着问:“这病是不是昨天夜里突然发作的?”

道婆说:“正是。”

大夫听后,判断道:“这是走火入魔的缘故。”

众人赶忙问:“这病会不会很严重?”

大夫说:“幸亏她打坐的时间还不长,入魔的程度比较浅,还有办法救治。”

于是,大夫开了降伏心火的药方。妙玉吃了一剂药后,病情稍稍有了好转,趋于平稳。

外面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听到这件事后,便编造出许多谣言,议论纷纷:“这么个年纪,哪里能耐得住寂寞!况且她又长得极为风流,性格聪明伶俐,以后不知道会落在谁手里,便宜了谁呢。”

过了几天,妙玉的病虽然稍微好了一些,但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始终有些神情恍惚。

有一天,惜春正静静地坐着,彩屏突然走了进来,禀报道:“姑娘知道妙玉师父的事吗?”

惜春一愣,问道:“她能有什么事?”

彩屏连忙说道:“我昨天听邢姑娘和大奶奶聊天时说的。妙玉师父自从那天和姑娘下完棋回去后,夜里突然像是中了邪一样,嘴里胡乱喊着说有强盗来抢她,到现在还没好起来呢。姑娘,您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惜春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心里暗自思量:“妙玉虽然为人清净高洁,但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斩断尘世的缘分。可惜我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想出家修行都不方便。要是我能出家,哪还有什么邪魔能来缠扰我?到时候心无杂念,万般尘缘都归于平静。”

想到这里,惜春仿佛突然领悟了什么,心中有所触动,便随口吟出一首偈语: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

大意为:这天地万物的造化本就没有固定章法,又怎么能说清楚什么才是该有的状态。既然是从那虚空无物之处而来,那最终也应当回归到虚空无物之中去。

想着这些,她便合上了手中的书,随即吩咐身边的丫头去焚上香。

待香燃起,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让自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她又重新翻开那本棋谱,仔细研读起孔融、王积薪等棋坛名家所着的棋局篇章。

她逐篇翻看,发现其中“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这些棋局,都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平平无奇。“三十六局杀角势”更是复杂难懂,一时之间既难以理解其中的精妙,也很难记住具体的走法。不过,当她看到“八龙走马”这一棋局时,顿时觉得趣味十足,别有一番韵味。

她正沉浸在对“八龙走马”棋局的思索当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走进院子里,大声呼喊着:“彩屏!”

不知这来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