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洹水骨纹
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水泥路时,车身猛地一震,像是碾过了块深埋的甲骨。林薇手里的铜匣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匣盖弹开条细缝,她慌忙按住,指腹触到匣底的铁线篆,那些的刻痕正发烫,烫得像刚从炭火里捞出来的烙铁。
到了。周砚踩下刹车,引擎的余震让仪表盘上的指针还在微微晃动。他推开车门,一股混杂着河泥与朽木的腥气涌了进来,比豫北探方的淤土味更浓,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像三千年的雨水全憋在了这片土里。
林薇跟着下车,脚刚落地就打了个寒颤。不是冷,是地面在轻轻震动,频率和包里的导龟一模一样,连带着脚踝的骨头都在发麻。她低头看鞋尖,黄土裹着细碎的贝壳屑,是洹水冲积平原特有的土——导师笔记里写过,殷人筑城必选近水处,取水载魂灵之意,殷墟的土混着河泥与贝壳,捏碎了能看见闪光的细沙,是洹水亿万年冲刷的痕迹。
远处的洹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河面不宽,水流却急,卷着暗黄色的浪往东南方向涌。河岸边的芦苇长得比人高,叶片上的露珠坠在尖端,被风一吹,连成串往下掉,砸在泥地里,溅起的土星带着股铁锈味。
那就是妇好台。陈教授的拐杖指向河对岸的土丘。那丘不高,顶是平的,边缘长满了酸枣刺,丘顶隐约能看见几个方形的探方轮廓,木栈道的支架从丘脚一直铺到顶,像条笨拙的蜈蚣趴在土坡上。奇怪的是,丘顶萦绕着层薄薄的白雾,不是山间那种流动的白,是凝滞的,像口倒扣的大瓮,把整个土台罩在里面,连晨光都透不进去。
林薇从包里摸出导龟,甲身的灼痕突然亮了起来,淡金色的光顺着裂纹游走,速度比在云居寺时快了数倍。她把龟甲举起来,对着妇好台的方向,那些裂纹的走向竟与土丘的轮廓、洹水的河道完全重合——最粗的那条裂纹正对着丘顶的白雾,像条通往秘境的路。
地磁仪又乱了。周砚举着个巴掌大的仪器,屏幕上的曲线疯狂跳动,数值红得刺眼,比豫北塌方区的异常值高了三倍。他往河边走了两步,仪器的蜂鸣声突然变尖,吓得他赶紧后退,这河不对劲。
林薇跟着凑近河岸,刚弯腰,就看见水里有东西在动。不是鱼,是些细长的黑影,贴着河底的淤泥游走,轮廓像极了甲骨上的字刻痕。她伸手想去碰水面,指尖还没碰到,就被周砚一把拉住。
别碰!他的声音发紧,指节捏得发白,上个月有个村民在这儿洗手,被什么东西缠住脚踝,拉下去半尺深,上来后脚踝上多了圈青黑色的印子,像被甲骨的边角刮过。他指着水面下的黑影,张老师说这是地脉的,顺着水脉游走,专缠带的人。
林薇低头看自己的脚踝,帆布裤的裤脚沾着黄土,刚才下车时蹭到的泥渍竟在布料上晕开,形状像条极小的龙,正往膝盖的方向爬。她忽然想起腕间的血环,抬手去摸,那道浅红的线不知何时又清晰起来,颜色比在云居寺时深了些,像被洹水的潮气浸过。
陈教授摇着铜铃走过来,铃舌上的字甲骨在风里轻轻晃,发出的声响不再是断续的低语,而是连贯的调子,像段古老的歌谣。这铃认地脉,到了阵眼附近,就能听见祖灵的话。老人把铜铃递给林薇,你听听,它在说什么。
林薇握住铜铃的瞬间,铃身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差点脱手。铃声钻进耳朵,那些细碎的音节突然清晰起来,不是妇好墓塌陷,而是更急促的调子,像有人在反复喊着三个字:水漫台......
水漫台?周砚的脸色白了,他从背包里翻出张照片,是上个月拍的妇好台,当时探方边缘的积水刚没过鞋底,怎么会......
照片上的土丘还露着大半,探方的木框整齐地嵌在土里,栈道上的蓝色帆布在风里飘。林薇却注意到照片角落——栈道的桩子上缠着圈红绳,绳结和导龟上的锁心结一模一样,只是红绳已经发黑,像被水泡了很久。
那是张老师系的。陈教授的声音沉得像河底的泥,锁心结能暂时稳住地脉,红绳发黑,是脉气散了。他的拐杖往河对岸指了指,妇好台底下是空的,当年考古队发掘时,发现台基是用夯土和甲骨片一层层垒的,甲骨片之间灌着朱砂混的河泥,像道封印。现在封印松了,水就顺着缝隙往上涌。
林薇的目光落在导龟中心的字上。刻痕里的暗绿色粉末不知何时变得湿润,像要渗出液珠来。她用指尖蹭了蹭,粉末沾在指腹上,竟慢慢晕开,在皮肤上画出道极细的线,顺着指尖往手腕爬,最后与血环连在了一起。
归藏阵图的七块界碑甲骨,其实是七把钥匙。陈教授看着她手腕上相连的线,眼里闪过丝复杂的光,云居寺的字是开门钥,豫北塌方区的字是引路灯,到了这儿,七把钥匙要合在一处,才能打开妇好台的地宫门。
周砚从包里拿出那个铁盒,七片甲骨碎块在晨光里泛着青白色的光。他把碎块倒在掌心,林薇突然发现,每片碎块的边缘都有个极小的凹点,形状正好能嵌在一起。她伸手去拼,指尖刚碰到碎块,七片甲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周砚的掌心拼成个完整的圆形,边缘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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