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南海鳞语
船过琼州海峡时,正是潮水初涨的辰时。咸腥的海风裹着细碎的雨珠扑在甲板上,林薇扶着船舷的指节被浪沫浸得发白,掌心里的银色疤痕却在这时泛起幽幽青光——那光不是匀净的一片,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星子在皮肉下游动,顺着飞天飘带般的纹路蜿蜒,最终在疤痕末端凝成针尖大的亮点,与海天相接处的启明星遥遥相对。
她低头望向舷边的海水,靛蓝色的浪涛在船尾拖出奶白色的航迹,而那些漂浮在浪尖的银鳞,此刻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聚集。鳞片比指甲盖还小,半透明的质地里嵌着极细的银丝,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靠近船身的鳞片泛着石青色,像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稍远些的透着朱砂红,与第17窟崖壁渗出的汁液同色;最远处的则泛着藤黄,与守墨人地窖里的颜料谱上记载的南海藤黄完全吻合。
这些银鳞在浪涛里起伏,折射的光落在甲板上,竟拼出幅断续的星图。林薇从怀中摸出槐木棺,掀开棺盖时,星图残卷上的珊瑚血字突然亮起,与甲板上的光痕形成奇妙的呼应——残卷右上角缺了块月牙形的破损,而甲板星图的天权星位置,恰好空着同样形状的缺口。是天权星。她指尖划过残卷的破损处,那里的血丝突然微微颤动,敦煌星图里,天权星是北斗的,掌管权衡生死界。
海风突然转向,带着股奇异的沉木香。白若愚正将马灯往桅杆上系,红绸缠成的归航结在风里转得更快了,绸子末端的流苏扫过甲板,在海图上投下细长的影子。那影子起初是凌乱的,随着归航结的转动渐渐成形,最终稳稳地落在海图标注天权星的坐标上——影子的轮廓与陈景明补全的《敦煌星图》里的天权星分毫不差,连星角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星图的指引从来不会错。白若愚的手指在归航结上顿了顿,红绸突然停止转动,流苏直指东南方,我爷爷说过,沈家的归航结里缠着七根银丝,每根对应北斗一星,指的都是血脉该去的地方。他摘下马灯凑近看,灯芯周围的红绸上,用银线绣的三瓣花正在发光,花瓣中心的红点渗出细如发丝的光带,缠上林薇的手腕,与银色疤痕的青光交织成网。
林薇突然听见银鳞在浪涛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用指甲刮擦贝壳。她把耳朵贴近船舷,那声音渐渐清晰——不是杂乱的摩擦声,而是有规律的轻响,三短两长,与父亲航海日志里记载的星图共振声完全一致。掌心里的疤痕突然发烫,青光变得炽烈,甲板上的银鳞星图缺角处,突然有新的鳞片聚集过来,虽然还没拼出完整的天权星,却已显露出星角的轮廓。
这船底粘着东西。老水手的声音带着烟草的焦糊味传来。他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汉,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鱼刀,刀鞘上的缠枝莲纹磨得快看不见了,却在刀柄处留着个三瓣花形状的凹槽。此刻他正蹲在船舷吃水线处,烟袋锅在船帮上磕出火星,火星落在水面的瞬间,竟被什么东西接住了——是片贴在船底的甲片,火星在甲片上烧出个极小的黑点,形状正是三瓣花。
林薇走过去时,老水手已用鱼刀撬下了片甲片。甲片半透明,像冻住的海水,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摸起来却比普通鱼鳞硬得多,指尖能感觉到里面嵌着的硬物。这东西邪性得很。老水手把甲片凑到马灯前,灯光透过甲片照出里面的纹路——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像某种生物的齿痕,深浅不一,与血锚号残骸船肋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更奇的是,甲片在马灯的热度下,边缘渐渐渗出细小的液珠。液珠是淡金色的,悬在甲片边缘不滴落,用针尖轻轻一碰,液珠便滚落下来,落在老水手粗糙的手背上。林薇凑近看时,心脏猛地一跳——液珠里浮着个极小的三瓣花印记,花瓣的弧度、花心的圆点,甚至边缘那道极细的缺口,都与她掌心里的银色疤痕完全重合。
沈家的印记,连海水都洗不掉。老水手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裹着片细小的银鳞,我爹年轻时见过血锚号的影子,他说那船周围的海水里,到处都是这种带花的液珠,像老天爷撒的血珠子。他把液珠弹在海图上,那滴淡金色的液体落在南海区域时,突然像墨滴入清水般晕开,浮现出淡红的墨迹。
墨迹先是模糊的一团,渐渐勾勒出七座沉船的轮廓。最北的那座船型小巧,像明代的快速巡船;中间的四座是尖底海船,桅杆的数量各不相同;而最靠南的那座,船身庞大,甲板上立着九根桅杆,主桅顶端的幡旗虽然模糊,却能看出是玄铁锚的形状——这正是郑和宝船的典型特征,与陈景明工作室里那幅《瀛涯胜览》插图上的船型一模一样。
林薇的指尖抚过海图上宝船的轮廓,墨迹突然变深,在船底的位置显出行极小的字:天权藏心。她想起槐木棺里星图残卷上的话:七星沉船各藏一窍,心脏对应的正是天权星。此时白若愚突然指着海图边缘,那里的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道指甲刻痕,痕迹里嵌着细小的银鳞,组成个箭头,直指宝船沉没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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