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乌礁岛残骸边缘,海风裹着焦木与铁锈的气息扑在脸上。他方才从庐州东市归来,袖口还沾着雪晶盐的微光,可脚下这片焦黑土地却已不再属于市井纷争的范畴。盐仓大火的余烬尚未冷却,而另一场风暴已在北方悄然成形。
完颜玉蹲在一艘倾覆的敌船残骸旁,手中铁钳正从一处密封箱内取出一卷被火油浸透的羊皮。那箱子深埋于沙砾之下,外层裹着鲸脂涂层,若非他熟知草原部族的密信保存之法,这东西早已随烈焰化为灰烬。
“不是战利品。”完颜玉低声道,将羊皮摊在一块平整的船板上,“是特意藏的。”
陈墨走近,未发一语,只将青铜腰牌轻轻按在案角——那是他每夜检查账目时的习惯动作,指尖顺着牌面纹路滑过,仿佛在确认某种秩序的存在。此刻,秩序正被悄然撕裂。
羊皮上的字迹模糊,突厥古语夹杂着契丹音标,经火油侵蚀后几不可辨。完颜玉取出随身携带的药水,棕褐色液体滴落,羊皮边缘微微卷起,墨色竟缓缓浮现。他瞳孔一缩。
“完颜烈亲笔。”他声音压得极低,“可汗之弟,命细作以‘金穗稻’为尺,播于边镇百步一穴,记其生长期、株高、穗重,反推地形起伏。”
陈墨眉心一跳。
这不是为了种粮。这是测绘。
“他们要用稻子画出我大胤北境山川?”他声音冷得像铁。
“不止。”完颜玉指向羊皮边缘一道细如发丝的刻痕,“你看这纹路,不像是装饰。像……等高线。”
陈墨蹲下身,指尖悬在那道刻痕上方,未触。他想起书房中那幅改良《坤舆万国全图》,楚红袖曾指着某些残缺区域说:“古图有缺,非天灾,乃人为毁去。”如今这道刻痕,竟与图中缺失部分的走向隐隐呼应。
“他们早就在做了。”他缓缓起身,“李玄策献种,三皇子纵容,原来不是为了乱我农政,是为了让敌手踏进我疆土,用一粒稻子,量尽山河。”
风掠过焦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像是某种密语在燃烧。
——
慕容雪立于鹰台之上,寒风卷起她肩头的斗篷。耶律楚楚站在她身侧,手中金翅雕振翅欲鸣,羽翼在晨光中泛出青铜般的光泽。
“不能走滁州。”慕容雪将一枚蜡封小筒系于鹰足,“影卫擅伏高处,弓弦响于无声。你得让它贴山脊飞,避开所有驿站视线。”
耶律楚楚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磷粉,混入鹰笛吹奏的音波之中。那粉末遇冷空气便微微发亮,如星点浮游,只在夜间显现,白日则隐匿无形。这是柳如烟未启用的机关,如今成了暗夜导航的星图。
“三日。”慕容雪盯着鹰眼,“我要知道阴山以南,三十里内,是否有异动。”
金翅雕长鸣一声,冲天而起,划破灰白苍穹。
两日后,风雪骤至。鹰台守卒忽然高喊:“有鹰归!”
那金翅雕跌落在台心,左翼折断,血染雪地。慕容雪疾步上前,从其羽根取出一根细竹管,内藏一张薄纸,字迹潦草:“石堡藏种,弩机三百,守卫佩狼头纹。”
她指尖抚过纸面,忽觉异样——纸背沾着些许暗红血渍,尚未干透。
李青萝闻讯赶来,取银簪轻点血迹,簪头微蓝。
“含罂粟碱。”她神色凝重,“不是寻常伤口感染,是守卫自己服的。提神,抗寒,但会使人狂躁嗜杀。”
慕容雪眼神一沉。她见过这种状态——阴山战役中,突厥骑兵冲锋前嚼食的肉干,便是掺了此类药物。如今,连细作据点都开始系统性使用,说明对方已进入长期潜伏状态。
“他们不打算藏了。”她低声说,“他们在等一个时机,等我们内乱加剧,再一举发难。”
——
陈墨回到庐州驿馆时,天色已暗。他召来三名信使,各执密信一封,分别送往两淮制置使、兵部暗线、以及北境都督府。三人领命而出,马蹄声渐远,消失在夜雾之中。
次日清晨,第一人被发现倒卧城西官道,喉间插着一根冰针,马匹失踪。第二人未能出城,被驿丞以“风雪封路,禁行令下”为由扣留。第三人干脆杳无音信。
陈墨踏入驿站大堂,目光扫过墙角马厩登记簿。他翻开最近七日的马匹调度记录,手指停在某一行。
“三皇子府徽。”他轻声道。
那是一枚刻在铁掌上的狼首图腾,本应只用于王府亲卫战马。可记录显示,近半月来,七家商行名下共计调拨快马一百三十七匹,全部经由滁州驿站中转,且无货单、无目的地。
“这不是商运。”他对完颜玉说,“是军事调度。他们把驿站变成了兵站。”
完颜玉冷笑:“赵明远死后,三皇子的人已经接管了整个淮南驿道系统。”
“那就不用他们的路。”陈墨转身走向马厩。
太湖西岸有一条荒废古道,原为春秋时吴越走私盐路,如今杂草丛生,少有人迹。完颜玉的草原快马队熟悉此道,可绕过滁州封锁,直抵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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