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站在军工厂废墟中央,脚边是半截焦黑的麻绳。他蹲下身,指尖拂去表面灰烬,露出底下刻痕——歪斜的突厥文,三道短划连着一个钩状尾,像火舌舔过木头留下的印记。
“火噬其根。”
柳如烟从身后走近,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没说话,只将一枚银针递到陈墨手中。针尖泛着淡青色,是昨夜浸过药汁的痕迹。陈墨接过,俯身刮取引信残屑,粉末落在掌心,又被轻轻抖进一只瓷碟。
风从断墙缺口吹进来,卷起几缕炭灰。柳如烟抬手拢了拢鬓角碎发,目光落在那堆灰白物上。她取出袖中磷粉小瓶,轻轻一撒。瓷碟里的粉末微微泛紫,颜色由浅转深,如同晨雾被日光穿透。
“断肠散。”她声音不高,“李氏商队标记敌货用的毒,混在火油里做引燃剂,烧不净,会留下反应。”
陈墨盯着那抹紫色,眼神未动。他知道这毒的来历——三年前庐州码头一场争斗,两家粮行因定价反目,其中一家的货船半夜起火,事后查验,舱底木板上就检出这种残留。当时主事人正是李玄策的心腹管事。
“调进出记录。”他对身旁亲卫说。
簿册很快送来。纸页翻动声在废墟间显得格外清晰。陈墨扫过昨日入厂的两支队伍:胡万三盐队,登记无误;另一行写着“庐阳号”,报备三百石新麦,用途炊事补给。
“厨房卸了多少?”
“二百四十石零七斗,差额未报。”
陈墨合上簿册,转身朝东侧走去。储粮坑位于工坊后院,砖砌围栏已被熏黑大半。他命人撬开最底层一口陶瓮,抓出一把麦粒。谷壳粗糙,捻开时有细微裂响。柳如烟取了一撮,滴入试剂,麦壳夹层渗出微黄液体,在阳光下泛出油光。
“火油和磷粉的混合物。”她低声,“不是偶然沾染,是刻意封在夹层里,遇热即燃。”
陈墨捏紧那把麦子,指节泛白。送粮不过是幌子,真正运进来的是改装引信。这些麦袋经过厨房搬运、堆放、取用,最终靠近蒸汽锅炉——爆炸点就在核心动力区旁,时机精准得不像巧合。
“查所有接触过这批粮食的人。”他说,“一个都不能漏。”
话音未落,天上传来一声锐鸣。完颜玉快步走来,肩上追风隼振翅盘旋,羽翼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声响。它绕着锅炉房飞了三圈,突然收翼俯冲,利爪狠狠抓向自己左翅,鲜血瞬间洒在瓦檐上。
完颜玉脸色骤变,纵身跃上矮墙,伸手接住坠落的鹰。鸟喙张合,喉咙里挤出嘶哑鸣叫,翅膀抽搐不止。他一手按住它的颈骨,一手探向鼻翼下方,眉头越皱越紧。
“它闻到了。”他抬头看向陈墨,“影卫的气息。”
陈墨脚步一顿。
“那种人,从小泡在毒雾里长大,断情绝欲,专为潜伏而生。他们身上没有气味,但鹰能感知杀意的温度。刚才那一圈飞行,它是在追踪某种‘静止的危险’——不是活人的气息,而是藏在墙体里的死局。”
陈墨望向锅炉房。外墙斑驳,裂缝纵横,屋顶一角塌陷,露出扭曲的铁架。他挥手示意亲卫封锁区域,又命人取来磁石扫具。铁片贴着墙面缓缓移动,每过一道缝隙便停顿片刻。
忽然,扫具在东南角墙缝处震了一下。
亲卫扒开碎砖,从夹层中抠出一小片金属残渣。边缘参差,呈冰蓝色,入手极寒。陈墨接过,对着光看了几眼,认出这是赵明远旧部惯用的冰刃碎片——那种刀能在高温环境中短暂保持锋利,杀人后不留血迹,曾多次出现在暗杀现场。
“影卫借用了他们的装备。”柳如烟低声道,“或者,就是同一批人。”
陈墨没答。他把碎片放进腰牌暗格,目光仍锁在那道墙缝上。这里离蒸汽阀最近,若有人在里面埋设二次引爆装置,只需一点火星就能让整座工坊彻底崩塌。
“加强巡逻。”他下令,“每两个时辰换岗,所有人进出必须脱衣检查夹层。锅炉房周围布双层哨,夜间加装竹铃阵。”
完颜玉抱着追风隼退到高台,将鸟安置在笼中,又取出特制药膏涂抹伤口。鹰羽湿黏,呼吸急促,显然尚未脱离应激状态。他抬头望着厂区各处岗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皮囊——里面装着驯鹰秘药,也藏着一份从未示人的名单。
柳如烟收起银针,将剩余试剂倒进陶罐密封。她转身时,袖口滑出半寸金丝线,一闪即没。那是《风月录》的封签,平时缠在腕间,如今却松了。
“我让人彻查‘庐阳号’的航路。”她说,“从淮北启程到入港,每一站都有记录可循。若真是李玄策授意,总能找到他与突厥联络的节点。”
陈墨点头,却没有看她。他的注意力全在锅炉房那片阴影上。刚才磁石扫查时,墙体内回响异常沉闷,像是空腔被填充过。他记得楚红袖昏迷前说的话——“别信图纸”。现在看来,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纸上,而在脚下这片焦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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