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合上《农政札记》,指尖在封皮上停了片刻。灯影跳动,青铜腰牌静静卧在案头,金穗纹路映着火光,像一道未闭合的伤口。他刚欲起身,门外马蹄声破雪而来,急促如鼓点,直抵书房阶前。
胡万三推门而入,肩头积雪未化,手中黄绢封套已被寒气浸得发硬。他未行礼,只将文书递上,声音压得极低:“兵部转奏,三日八百里加急。”
陈墨接过,封泥印清晰可辨——江南道监察司。他未立即拆阅,而是将封套翻转,指腹摩挲背面火漆,确认无篡改痕迹。随后净手焚香,动作如常,仿佛只是批阅一份寻常账目。
展开奏折,字字如刀。
“陈氏少主墨,僭越四民之序,私聚流民三千为庄勇,囤积金穗稻三千石,图谋不轨,宜加严查。”
落款列着七位士族家主联名,其中李玄策之名居首,朱砂圈点,格外刺目。
他冷笑一声,将奏折置于案上,茶盏轻盖其上,仿佛压住了一条吐信的蛇。
门帘再动,苏婉娘踏雪而入,披风未解,袖中滑出半张残图。她将图铺于奏折之侧,边缘焦痕宛然,似被鹰羽掠过烈火。图上绘有巢湖水道,盐场、堤坝、闸口皆标注清晰,唯独陈氏庄园外围三处水利枢纽被红线圈定,而李氏田产所在,竟全数避开。
“突厥使团昨夜抵驿,”她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以购种为名,携罗盘仪、千里镜,称欲‘观江淮丰饶之象’。今晨已有细作沿江测绘,伪装商旅,实录水文深浅。”
陈墨目光落在图上那三处红线圈定之地,正是他早年设竹制水位计、改建筒车的枢纽所在。若此图流入北境,敌军顺流而下,可避暗礁、断水道、毁粮仓,淮南防线将不攻自破。
他未语,只将奏折与残图并列,置于灯下。火光映照,两纸边缘恰好拼合,一处空白处浮现出极淡的墨痕——一个“壬”字。
他瞳孔微缩。
壬字仓……又是壬字仓。
此前市易司查出的影子仓单、北境瘟疫所用毒稻的中转标记,皆出自此仓。如今突厥测绘图上再现此记,绝非巧合。这仓口背后,必有士族与外敌共谋的暗线。
“李玄策要名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突厥要地利。他们以为我困于北境,便能趁虚而入。”
苏婉娘点头:“江南米价已连跌五日,市易司查实,有大宗金穗稻自壬字仓流出,压市吸银。他们想逼你开仓放粮,耗尽储备,再以‘囤积’之罪定谳。”
陈墨起身,取下墙上直裰,换上粗布短褐,束发戴笠,仅携一竹篓、一钓竿,推门而出。
风雪扑面,他未带护卫,径直走向巢湖支流寒江渡。楚红袖立于檐下,见状悄然启动机关鸟,十只竹鸢无声升空,隐入云层,盘旋于渡口上空。
陈墨独坐石矶,枯柳横斜,江面冰裂如蛛网。他垂竿入水,浮标随波轻晃,却无鱼咬钩。他凝视那浮标,良久,忽道:“浮者,表也;沉者,实也。”
朝廷所攻者,乃其“私聚庄勇”“囤粮不售”之名。
然实情如何?
庄勇者,皆入社农户轮值护田,持印契领粮,名册在市易司备案;
囤粮者,乃为防灾备荒,且每一石入库,皆有合作社三户联保,账目可查。
名不副实,故攻之易。
但他若强辩,反显心虚。
士族所惧者,非其“越序”,而是其“可控”——陈氏庄园不依附门阀,不纳贡士族,税归民仓,利归农社,已成独立国中之国。
与其争辩,不如献礼。
献其所惧之“技”,换其所允之“权”。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穗稻种,置于掌心。种粒金黄,沟纹细密,是他亲手选育七年所得。他凝视片刻,轻轻一弹,种子落入江心,沉入冰裂之下,不见踪影。
“种可沉,根不灭。”他低语。
日暮时分,陈墨归府,雪已渐停。书房炉火重燃,苏婉娘已在等候,翡翠算盘置于案角,珠串微动,似在推演某种轨迹。
“突厥使团明日将赴盐场‘观产’,”她说,“路线已定,必经陈家堰闸口。李氏商队亦在同一日运盐北上,时间重合,恐非偶然。”
陈墨点头,取过《坤舆万国全图》,铺于长案。他提笔,在巢湖入江口、庐州东堤、陈家堰三处画下圆圈,皆为水利命脉。又在图侧空白处写下三字:献、控、反。
“他们要我乱,我偏静。”
“他们要我藏,我偏献。”
苏婉娘抬眼:“献什么?”
陈墨未答,而是取出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将其中一枚硝酸甘油小瓶取出,换入一片透明碎片。那碎片边缘锐利,折射火光时竟有七彩流晕,乃他穿越前所遗实验室残片,后藏于腰牌多年,从未示人。
他轻叩腰牌三下,放入怀中。
“明日召工坊主,清点窑炉、匠人、石英砂存量。”
“我要在三日内,建一座玻璃窑。”
苏婉娘指尖微颤,算盘珠停在一列数字上。她未问用途,只低声记下:“石英砂库存八百斤,窑炉可改,匠人需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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