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风机的嗡鸣停顿不过瞬息,又被重新拉起的风阀推入平稳节奏。陈墨站在窗前,指尖仍压在腰牌边缘,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他没有回头,只道:“把昨夜拆下的齿轮箱图纸拿来。”
柳如烟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卷炭笔勾勒的剖面图。她脚步未停,直接走到案前铺开,指尖点在齿轮后方一处细痕上:“就是这里。三道平行划线,间距精准,非工具所能自然留下。”
陈墨抽出《河图洛书》残卷,翻至“机关·七杀引”一页。图中所示标记与图纸上的划痕完全吻合——七道短痕呈北斗斜指之形,此为墨家禁术中用于延迟触发的“死机引”,一旦受震动或温差变化,便会激活预埋机关,导致设备骤然失灵。
“不是突厥人。”陈墨合上残卷,“他们用毒肉、铁屑、沙尘,手段粗暴。这是内行,懂机关,也懂人心。”
柳如烟沉默片刻:“半年内,共有七起‘暴卒’案报至千机阁,死者皆未封棺,家属急领尸身离去。其中四人曾途经登州,两人与北地商队有往来。”
陈墨抬眼:“查过死因?”
“表面无伤,仵作验出心脉停滞,疑为急症。”她取出一本薄册,翻开其中一页,“但永安医庐的记录有异。腊月十七那晚,收治一名北地客商,入院即无呼吸,面色青白如死。可医者在尸检时发现其唇内有微弱血丝,指甲未发黑,不似真亡。”
陈墨接过册子,目光落在一行墨迹上。那字本应是“暴卒未验”,但“未”字末笔拖得极长,像是重描过,纸面微微起皱。
“这记录被动过。”他说。
柳如烟点头:“我比对过《风月录》原始抄本,此处原写‘假死疑云,待查’,后被人以水浸纸,褪去原字,再补写为‘暴卒’。”
陈墨将册子放下,指节轻叩桌面:“去永安医庐,查那具空棺。”
永安医庐的停尸房藏于地底,寒气逼人。柳如烟掀开最后一口空棺的盖板,木屑簌簌落下。棺底仅余一截灰白布条,半埋在陈年草灰之中。她俯身拾起,指腹摩挲布面,触感粗糙,似麻非麻,浸过药水。
她带回布条,交至李青萝手中。
李青萝未用银针,而是取一枚玉片贴于布上,片刻后玉色转为淡紫。她又滴一滴清水于其上,水珠凝而不散,边缘泛出微蓝。
“夜息兰。”她低声说,“西域禁药,三年前朝廷下令焚毁所有存量。它能闭气凝血,令心跳微弱至不可察,脉象如断。若再配以还魂草压制体温,可维持假死状态三日以上。”
陈墨站在药案旁:“可解?”
“有法,但需特定针灸手法与药引。”李青萝从耳坠中取出一粒蜡封药丸,“此药若无解法,七日后气血枯竭,必成真死。”
陈墨问:“谁会用这种药?”
“非医者不能配。”李青萝摇头,“且需熟知经脉封穴之术。寻常毒师不敢轻易尝试,稍有差池,便是杀人。”
陈墨沉默。假死非为杀人,而是为了脱身、换命、藏踪。有人死了,却并未死。
他下令调取近三月所有药行“夜息兰”采购记录。天工阁特许采购五两,报损三两。那三两,去向不明。
柳如烟亲自前往徽州,查访天工阁下属药行。账房老吏递上登记簿,翻至“报损”一栏。她目光扫过,忽顿住。
那页纸的右下角,有几处虫蛀痕迹,呈“井”字排列,边缘整齐,不似自然蛀蚀。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风月录》,翻至“李氏密印”一页——图样与蛀痕完全一致。这是人为伪造的虫蛀,用来遮掩被撕去的账页。
她不动声色,转而询问地窖存药情况。管事带她下窖,推开三重木门,露出层层药架。她在角落发现一个暗格,撬开后,内藏三个瓷瓶,皆无标签,唯瓶底刻着极小的字。
她借整理药架之机,将一瓶药粉藏入袖中。正欲退出,忽闻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闪身跃上横梁,屏息静气。两名黑衣人走入,一人手持火把,另一人捧着一叠账本。
“李公子说了,陈氏那边盯得紧,不能再动明账。”持火把者低声道,“昨夜烧的那批,可都毁干净了?”
“一页不剩。连底册都浸了油,烧得彻底。”
“那‘策’字瓶呢?”
“还在暗格,等风头过了再运。”
“千万小心。那药一旦出事,咱们都得陪葬。”
火光晃动,二人离去。柳如烟伏在梁上,袖口微动,一粒药粉自袖中滑落,被她迅速收入金步摇的暗格。
陈墨展开化验报告,夜息兰成分确认无疑。他将报告压在《河图洛书》残卷下,抬头问:“瓶底的‘策’字,查到了吗?”
柳如烟坐在案侧,指尖轻抚金步摇:“徽州李氏近五年所用私印中,无此字样。但李玄策少年时曾在庐州书院习字,其师评语中有‘策字常缺末钩’之语。我比对过他在赈灾名册上的签名——‘策’字末笔,正是如此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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