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薇带来的那点不愉快,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刺啦一声响过,便迅速蒸发,没在老林菜馆留下任何痕迹。周屿的学术假期进入后半段,他依旧保持着白天来餐馆“上班”的习惯,有时埋首于文献和数据的世界,有时则会放下电脑,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琪和火哥他们在厨房里施展魔法。他不再试图用任何超出自己性格范围的方式去表达,那份属于学者的、略带笨拙的真诚与关心,反而像慢炖的浓汤,渐渐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这天营业结束,大伙儿收拾完店面,都已累得人仰马翻。苏琪更是因为执着于完善新卤方的最后一步,在灶台前几乎站了一整天,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小腿肌肉又酸又硬。她瘫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小腿,脸上写满了疲惫,连平时那股子虎虎生风的劲儿都弱了下去。
周屿磨蹭到最后,等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后,才走到苏琪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漆色略有剥落的深蓝色保温杯,递了过去,眼神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苏琪的眼睛。
“给……给你。”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琪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拧开杯盖,一股混合着淡淡药材清香和蜜枣甜润的热气扑面而来。“这是什么?”她抬起头,不解地问。
“我……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周屿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旁边空着的调料架上,“她认识一位老中医,问了问像你这样长时间站立、用力的情况,老中医给了个简单的方子,说是能缓解疲劳、舒筋活血的。”他顿了顿,语速稍微快了些,像是在背诵一段生疏的台词,“我去药店按方子抓了药,自己试着熬了一下……可能火候掌握得不好。”他又赶紧补充道,“里面放了蜜枣,应该……不会太苦。”
苏琪看着手里这个冒着袅袅白汽、看起来朴实无华的保温杯,又抬眼看了看周屿那副难得一见的、混合着局促、期待和一丝不确定的神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有说什么感谢的客套话,只是低下头,小心地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药茶入口,果然带着蜜枣的甘甜,冲淡了药材的微苦,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扩散到四肢百骸,连那僵硬的肩颈似乎都松弛了几分。
“还行。”她咂咂嘴,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但眉宇间那因为疲惫而紧锁的川字纹却悄然舒展开来,原本有些烦躁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周屿紧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眉头舒展,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悄悄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嘴角也终于松弛下来,甚至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轻松的弧度。
过了几天,苏琪在准备午市食材时,一边用力捶着后腰,一边无意识地随口抱怨了一句:“这鬼天气,夜里睡觉小腿老是抽筋,折腾得人都睡不踏实。”她只是像抱怨下雨一样,把身体的不适说出来,并没指望谁能解决,说完就继续忙活去了。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周屿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牛皮纸袋。他从里面掏出两个……针脚歪歪扭扭、形状颇有些抽象、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深蓝色粗布袋子。
“这……又是什么?”苏琪接过那两个丑得有点别致、甚至带着点滑稽感的布袋子,翻来覆去地看,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
“是……暖足包。”周屿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声音也低了好几度,几乎像是咕哝,“里面是炒热的粗盐,还有……艾叶。我……我请教了刘姐怎么缝……”他显然极度不擅长女红,那两个袋子的缝合处简直像崎岖的山路,形状也一言难尽。“刘姐说,睡觉前用微波炉稍微加热一下,敷在脚踝和小腿肚上,能……能缓解抽筋。”
苏琪看着那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针脚,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周大教授……您这手艺……是跟你们实验室的缝合机学的,还是跟阿强的磨刀石练的?这针脚比螃蟹爬的还豪放!”
周屿的脸更红了,窘迫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点执拗:“你……你别管样子丑,试试看,应该……应该会有点用的。”
苏琪嘴上嫌弃着“丑死啦”、“这能有用才怪”,晚上回到宿舍,洗漱完毕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把那两个丑袋子放进了微波炉。加热后,她将温热的布袋敷在冰凉的小腿上,一股踏实而持久的暖意缓缓渗透进去,白天积累的酸胀感果然得到了显着的缓解。她靠在床头,看着腿上这两个针脚拙劣、却满载着某个人笨拙心意的暖足包,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软软的,暖暖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深秋的雨夜。秋雨带着彻骨的寒意,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而冷清的声音。苏琪因为一道新开发的汤品始终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反复调整了无数次,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店里待到很晚。窗外是湿冷的黑夜,窗内是孤灯下的灶台,她对着那锅总觉得欠了火候、少了灵魂的汤水,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样,陷入了低潮和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