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茶馆，民国三代人 第81章 看风水

宋少轩几乎记不清他们是怎样仓促离开的，只觉背心一阵发凉。方才那番话若叫旁人听去，怕是顷刻间便能招来杀身之祸。

宋少轩心中暗自警醒，近来时局纷乱，还是谨慎为上。打定主意，这段时日便安心守着铺子，但求太平，一切等风浪过去再作打算。

眼下却还有几桩事不得不办。一是需请一位道士来看看风水，往后院改建好讨个吉利；二是定制茶具、桌椅板凳，为开业预备周全；三是伙计当中有的得留下，有的却不得不遣散了，此事也须说个明白。

第二桩最易办。宋少轩与小钊商量一番，将手头一些杂项瓷器交予他代售，另从景德镇订了一批上等瓷器，专作店里使用。

遣散伙计的事，也就在今日说了吧。宋少轩将众人召至跟前，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说明，并公布了不再续聘的名单。他承诺不再续聘的仍可留任两个月，期间若寻到差事随时可走，并愿补贴一笔银子，助他们度过眼前难关。

长贵一听自己也在遣散之列，不怒反喜，斜倚墙根笑道：“掌柜的，当真补我八十两银子？这话可作数？”

“自然作数，账上的工钱也一样结清。”宋少轩当即应承。

“嘿，那我今儿就走，您赶紧把银子给我吧。我同乡早替我谋了个好去处，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向您开口呢！”长贵乐呵呵走上前来，摊开手掌，“劳您驾，给钱吧。”

宋少轩竟递过一张百两银票，“这些年来辛苦了，零头就不算了，凑个整。”说罢，摆手示意他可自行离去。

“得嘞！哥几个，长贵就此别过。”长贵抱拳一笑，转身哼起小曲，悠悠然迈出了茶馆。

随后，烧水的老陈也领了银子，离去时再三躬身道谢：“东家厚道，我正可回乡养病，这笔钱也够置一口薄棺了。”

两桩事了结，只剩请道士看风水这一件。宋少轩在茶馆中四下打听，松三爷同范先生皆推荐天桥一位人称“李半仙”的算命先生。

松三爷自告奋勇，领他前往天桥。宋少轩头一回在正午时分踏入这地方，只见人声鼎沸，百艺杂陈，好一派市井喧腾。

左边有个穿旧长衫的先生，衣衫洗得泛白，肘部还缀着补丁。指尖捻着石粉，俯身在一张小桌上一面写一面唱道：“一笔一划就是一个“一”字，一撇一捺就是一个“人”啊……”嗓音苍凉，字字透着沧桑。

右边又见一人手持竹板，噼啪打着节拍，口中念唱数来宝：“庚子年，枪炮响，洋人闯进琉璃厂，夺我珍宝逞凶狂……”句句铿锵，引来三五路人驻足。

往前再走，更有摆地撂场献艺的。一赤膊壮汉手提石锁，“呼”地一声抛向半空，却只单臂轻舒，稳稳接住。腕子一拧，石锁滴溜溜转上拳峰；再一翻，倏忽落下，复又高高抛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旁边又一汉子粗胸露臂，手中一杆水磨禅杖舞得虎虎生风——那般沉重的兵器，在他手里竟如孙大圣的金箍棒一般，旋、扫、点、劈，招招带响，引得四周喝彩不绝。

更有使枪尖顶喉的、演胸口碎大石的、摔跤较劲的……五花八门，尽是讨生活的江湖艺人，喧嚣之中透着一股子韧劲与生机。

松三爷一身绸衫，兴高采烈，东瞅瞅西望望，一路叫好、一路打赏。正立在一个京韵大鼓摊前，听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婉转唱曲，不禁击节称赞：“真不赖！小小年纪，唱得真有味儿！赏……”

他边说边往腰间摸钱袋，忽地脸色一变，惊呼道：“嘿！哪个孙子把我钱袋顺走了！”

宋少轩闻言，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幸好自己方才不曾张扬，荷包仍安稳系在。他解下钱袋捏在手中，将里头的铜板尽数倒与松三爷，由得他一路打赏下去。

二人又走了一阵，终于瞧见“李半仙”测字摊。那摊主一袭青衫，正俯身对着桌案沉吟。说明来意后，宋少轩付了定钱，约请他明日带齐罗盘等一应器具，前往茶馆勘验风水。

诸事既妥，方折返茶馆稍歇，宋少轩刚沏上茶未饮几口，便见林公子施施然踱进店来，手中握着一卷宣纸，含笑拱手道：“掌柜的即将新张，林某别无厚礼，唯有一副对联相赠。”

展开一看，但见两行清劲行书：闲来乘兴入茶楼，渺渺茶香迎早秋。

“好啊，如今正要入秋，正当时！”宋少轩抚掌称赞，连忙起身作揖，“林公子厚意，宋某拜领了。”

二人叙话间，宋少轩提及明日将请人勘验风水之事。林公子闻言眸光一亮，显出极大兴致，执意要前来观瞧，笑言：“这等玄妙之事，岂可少了我？”

直至此刻，宋少轩方才蓦然忆起：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林公子，不正是日后名动江南、一卦百金的命理大家？传说他推演如神，竟连自己大限之期都已算得分明……

宋少轩心中本存疑虑，没承想次日林公子便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此前那位李半仙，分明是个江湖骗子：一会儿吹嘘要卖五雷符驱邪，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开坛做法，请地藏王下凡镇宅，唬得人眼花缭乱。

当时李半仙正唾沫横飞地推销自家的莲花香插，林公子却捧着那本风水书看了半晌，忽然起身，对着院内格局比划了几下：“照这个风水局来看，这边地下、那边梁上，应该藏着东西。”

李半仙闻言，当即拉下脸，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懂什么？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宋少轩没理会这骗子的叫嚣，直接让人按林公子说的去查验。结果一查便知分晓：梁上果然藏着一盒金银，地下也挖出了一坛满满当当的铜币。铁证在前，那江湖骗子顿时哑口无言，再没了先前的倨傲。

“行了，您请回吧，这天桥底下的地界，才更适合您。”宋少轩当即结清银钱，毫不客气地将人打发走。反正这场看风水的直播收益本就可观，也不在乎这几两银子，权当是给“群演”的酬劳了。

只是这林公子……究竟是真有风水天赋，还是说神童本就如此，学什么都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