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茶馆，民国三代人 第82章 开业

一晃两个月过去，宋少轩那处宅子的后院已修缮得焕然一新。中院的西厢房改造成了两间雅致的茶室，东边则规整出厨房与柴房，后罩房则留作休憩之用。

不过中途几番调整方案，预算还是超了不少。好在先前挖出的那坛铜钱值些价钱，正好能顶上这笔额外开支。

定制的桌椅板凳早已摆放妥当，茶馆的各项筹备也尽数完成，总算正式开门营业。宋少轩也干脆搬来这边，专心打理起这新铺子。

可开业当天的光景却不尽如人意，店里门可罗雀，除了几位熟客特意来捧场，再难见到其他客人的身影。这倒不是因为茶馆地段不好，实在是近来时局生了变化，才让生意冷了开场。

如今的事态愈发严峻，事实证明林公子、方家良二人所言字字确凿。他们未曾说尽的是，蔡道台确已上奏，请以国库银两垫付赔款，不料朝中侍郎竟借此发难，联合江苏巡抚上了一道弹劾的折子，罪名是“恫吓朝廷”。

明面上是为贵胄挪款一事遮掩，实则是替主子铲除异己，只因这道台竟与那位退隐养伤的袁大人有旧！

这恰恰触了王爷的大忌。他当即厉声下令：要么革职查办，要么自行填补亏空！全然不顾这巨款从何而来。

那道台却也真是个狠角色，既遭上司相逼，索性横下心。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竟当即抽空了沪上第一大钱庄的存银，硬生生填了这个窟窿。

可他动的，正是江南宁波帮的银根血脉。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锁之势顷刻而起。钱庄轰然倒塌，沪市全面崩盘，一场惊天股灾，终究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华夏第一家私营纺织厂、机械厂接连关门，江南商会旗下商号尽数倾颓，终被东瀛人以贱价掠去。无数钱庄纷纷倒闭，灾祸迅速蔓延全国，市面一片萧条。

洋务运动之时，江南一片繁荣，纺织业有“南北双雄”并立。胡家做了红顶商人，终落得折戟沉沙；严家原本根基深厚、屹立不倒，经此一劫，家主一夜白头，最终只能黯然歇业。

那帮尸位素餐的权贵，终究是亲手掘断了自家的根基。北方晋商早已元气大伤，此番南方又遭重创。

自兹以后，“汇通天下”四字竟成虚谈，真能做到这一节的，竟只剩洋人的银行了。

经旗人“不懈努力”，往日资本主义商业萌芽、渐成气象的江南繁华之地，终不复存。这片土地彻底沦作十里洋场，成了冒险家的乐园。

而朝廷应对之策，竟是把手伸向了川省铁路！执意要将这条由川人节衣缩食、全民集资修筑的铁路，强行抵押！以此填补那无底的银窟。

在他们眼中，百姓算得什么？民众集资所筑之路，不也铺在大清国土之上么？既然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家的东西，押了便押了，又有何不可？

连日来报章喧嚣不绝，宋少轩也心知大局已不可为。“保路运动”轰轰烈烈而起，最终，竟为这摇摇欲坠的清廷……敲响了丧钟。

如此声势浩大的风波，所维护的终究不过是少数人的利益。京城中那些跟风附势之辈，在外人眼中是威风凛凛的朝中大员，在上位者看来，却与奴才无异。旗人自家尚且难以周全，又怎会真心顾及汉人生死？

何家本是朝中重臣，掌度支部要职，批阅朝廷用度，权倾一时。然而此番风波之中，竟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落得个革职查办、流放宁古塔的下场。

何建轩瘫坐于堂前，泪暗垂落，只觉得这真是从天而降的无妄之灾。那位沪上道台，连他何家的门楣都未曾踏进一步，何来“暗中通曲”之说？更谈不上什么结党营私。

实则他家早被上司裹挟，被迫购入大量“蓝格子”股票，苦楚惟有自家知晓。谁料这竟成了罪证，被诬为挪用赔款银两、扰乱市场。

想当初府上何等风光，登门攀附者络绎不绝，求他办事的、与他称兄道弟的不知凡几，倾慕他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一夜之间，门可罗雀，旧交零落。

为保全父亲性命，何建轩不得不散尽家财，上下打点。母亲忧愤交加，一病不起，他四处延请名医，眼见家中积蓄如流水般消尽。欲向故交求助暂渡难关，却竟人人推诿，无一肯伸出援手。

“小建子，小建子！怎么杵在门口不动弹？”范五爷摇着折扇，迈着大步往里走，语气里满是热络，“走走走！我一小兄弟新开了家茶馆，今儿正好开业，请我来品鉴品鉴，你也跟我一块儿去瞧瞧！”

来者正是何建轩最后一位朋友。他勉强撑着身子起身，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颓丧：“五哥，不是兄弟不给面子，实在是我这会儿既没心情，手头也紧，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哈哈，钱的事你别愁！”范五爷说着，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叠银票，“别想那些糟心事，陪我去坐会儿就成。”何建轩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再也不好推辞，被范五爷半拉半拽着，往老裕丰茶馆去了。

两人坐上马车，不多时便到了地方。范五爷先让随从李丙生奉上贺礼，自己则熟门熟路地走进中院，径直进了茶室歇脚。

“小建子，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小宋子，这家茶馆的掌柜。”他一边随口吩咐人沏茶，一边指了指宋少轩，语气随意又熟稔。

紧接着，范五爷端起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哈哈哈！小宋子你是真机灵！单看这盖碗的讲究，就比旁人强上不少，这茶水的滋味更是见涨。别说，你这用的定是好水！”

宋少轩暗自佩服范五爷的眼力。茶水好坏他一尝便知。四九城里甜水井本就稀少，他每日只能花钱买水，可水质依旧不尽如人意，后来还是让小钊弄了几个滤水桶，反复过滤后再用，水质才好了许多。

没等宋少轩接话，范五爷已把他的情况一股脑儿讲给了何建轩。何建轩越听眼睛越亮，不等范五爷说完，当即起身对着宋少轩拱手一拜，语气恳切：“宋掌柜！求您务必帮我一把！若能成此大事，您的大恩大德，我何建轩此生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