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老茶馆，民国三代人 第57章 两个败家子

“也就是玩玩，图个解闷儿，随便试试。”张广笑呵呵地说道。

“那位爷懂这个，我替你叫他来。”宋少轩摇摇头，心里嘀咕：劝也劝不住，不如让明白人来说。那边的松三爷心肠好，请他劝劝兴许管用。

“哟，那可多谢您了，有劳有劳。”张广还挺高兴，连忙拱手道谢。

“得嘞，我去请人。”宋少轩说着起身，真把松三爷请了过来。

松三爷果然心善，一听张广是头回养鸟，就皱起眉头劝道：“年轻人，这玩意儿可不好伺候。你若真只想试试，我倒可以介绍一种你先养着看看。要是没那份耐心和工夫，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行，您多费心。”张广打听了几句价钱，便跟着松三爷一路去了鸟市。

松三爷给他挑的是一种叫“靛颏”的鸟。这鸟从前哪轮得到平常人养，也就是如今京里贵胄少了，宫里玩鸟的风气不如以往，才渐渐流到市面上。

可即便如此，价钱依然不菲——五十两一只还只是普通品相。张广却哪懂这些，只觉得那鸟胸前一片亮蓝色的羽毛，如云似霞，还呈出个精巧的三角模样，实在漂亮得移不开眼。

他又跟着松三爷选了两只鸟笼，听对方耐心讲解：一个放在家里养，一个专为上街遛鸟用。张广一边听饲养的法子，一边心里跃跃欲试，自觉已经摸着了门道。

提笼架鸟的张广在街上悠哉快活，富贵回到新置的土地上忙前忙后，金玉林也守着分来的银子过得有滋有味。然而，被他们瓜分窖银的七爷，如今却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日夜躲在津门一家小旅馆里，心惊胆战，几乎从不敢迈出大门。日日苦等，却始终没有富贵的消息。这种如同坐牢般的日子，将他憋闷得几乎发疯。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熬不下去了。于是提起笔，写了一封求救信寄回家中，恳求父亲无论如何救他一把。

其实他父亲并非没有过问，只是一打听原委，顿时气得说不出话。这么大一个人，竟在妓馆闹出人命。打死的若是个平民倒也罢了，偏偏是位北洋军官。

外人或许只晓得看军衔高低，但他父亲再清楚不过：北洋一派，铁板一块，根本就是袁某人的自留地。内部关系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他们自成一系，绝大多数军官都被仔细拉拢。整整一镇的军官，几乎人人都受过上层恩惠，因而异常团结。否则，他又怎会自愿交出几镇兵权？正因为即便给了你，也根本指挥不动。

如今死者家属直诉上层要求严惩，北洋系众口一词要求“杀人偿命”，他就是想走门路、托关系，也根本无从下手！

他不是没有去打点关系，可对方一开口，他就几乎断了念头——那边咬定要他儿子坐牢平息愤怒，外加五万两白银赔偿。

且不说让儿子下大狱这点他万万不能接受，光是五万两，简直就是漫天要价。更现实的是，就算他忍痛应下，一时之间，也不能凑出这笔银子。

这不是他家底如此之薄，全因他早前跟着邮传部那位有名的“财神爷”，把家底几乎全投进了一桩大生意。他却不知，那所谓稳赚不赔的买卖，正是日后让他倾家荡产的橡胶股票！

当时京里多少达官显贵，个个都抢着往里投钱。所有人都深信不疑：要不了多久，作为“汽车王国”的花旗国就会大肆采购橡胶，股价必将一飞冲天，而他们，注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眼下若真掏出这五万两，家中立时就得周转不开，这事便只好一拖再拖、悬而不决。

七爷日复一日苦等着好消息，可盼来盼去，最终等来的全是失望。他终于清醒过来：不会有人来救他了。若不想回去受苦，恐怕只得在这异地他乡了此残生。

“得，既然都不让爷好过，爷就自个儿活出个样子！”他又气又恨，浑身发颤，走投无路之下，横下心来自谋生路。

他推门而出，径直奔向租界，二话不说掏出一万五千大洋，在那儿置办了一套小院。在这地方，官府衙门可进不来拿人。从这天起，他才重新做回了“七爷”！

手握大把银钱，他照样挥霍无度，买个不停，把院落布置得精巧有致。直到眼见银票一下子少了一半，他才蓦地惊醒：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这舒坦日子过不了几天。

这时他又想起京城那处宅院，心中暗骂：好个富贵，寄去的信全如石沉大海，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幸好还有个靠得住的跟班，于是他写信给常三爷，托他代为将那宅子卖了，并请他过来一同过日子。

可他哪还想得起来，这所谓的“兄弟”当初为何巴结他？不过就是个跟着他蹭吃蹭喝的主。如今将这宅子交到他手里，岂不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偏偏七爷就吃捧，几句好话一听便找不着北。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契收进檀木匣中，上锁封好，郑重其事地托付给镖局送往京城，就等着这位“好兄弟”帮他了却这桩大事……

此时的常三爷，早已将那一百两银子挥霍一空，只得靠变卖家中的零碎物件勉强维持。这一日，他母亲隔着房门，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她浑身一颤，太清楚这味道意味着什么。“儿子还在抽这短命玩意！”

抽鸦片的人，最是薄情寡义，只顾自己快活。他们母子俩本就一无所有，一旦沾上这玩意儿，更是走上家破人亡的绝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出息也认了，可偏偏还染上这等要命的嗜好，叫她如何不肝肠寸断？

母亲推开门，看见儿子瘫在榻上，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她一边哭一边骂，劝他一定要戒了这害人的东西。

常三爷始终垂着头，不敢看母亲通红的双眼，任由她哭斥。那些话，他一句也没真正听进心里去，只在心底麻木地一叹：罢了，既然这般，不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