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发展!深发展!跳水了!跳崖了!000001!完了!全完了——!”
窗外,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嚎,被淹没在骤然响起的、铺天盖地的雨声中。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以倾盆之势砸落下来,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发廊薄薄的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罪聋的避难所彻底砸穿。
雨水顺着门缝和漏风的窗棂倒灌进来,在地面上迅速汇成浑浊的水流,冲刷着地上的碎发和污垢。
发廊里,那面写着猩红股价数字的镜子前,气氛凝固得如同坟墓。
王芳的控诉和那本《蛇口工伤名录》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烫穿了小丽所有的侥幸和自以为是的“希望”。
088股权证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那缺失无名指的指印,是她无法辩驳的盗窃烙印。额角的伤口在突突地跳,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和更深重的羞耻。
陈志远的嘶吼声穿透雨幕,由远及近。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被雨水打乱,狼狈不堪地冲进了发廊,脸上是末日降临般的惊恐和疯狂。
“小丽!小丽!”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完全无视了旁边眼神冰冷的王芳,一把抓住小丽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生疼,“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深发展崩了!彻底崩了!我的钱!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里面!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小丽面前肮脏的、混合着雨水和头发的地面上。昂贵的西裤瞬间被泥水浸透。
“我们合资!对!合资托盘!”陈志远仰起头,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纵横交错,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绝望的乞求,“你手里还有088的股票!抛掉!把现金拿出来!我们联手把股价托上去!只要一点点!稳住!等反弹!求你了小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看在我们一起读过诗、藏过书的份上!救救我!我不能破产!我会死的!真的会跳楼的!”
他死死攥着小丽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小丽被他攥得生疼,看着他跪在泥水里、涕泪横流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滚。
那个在石拱桥洞下,用打火机微光照亮《红与黑》、念着于连台词时眼神里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青年,此刻卑微地匍匐在资本的泥潭里,像一条摇尾乞怜的落水狗。
资本不仅吞噬了王芳的腿和手指,也彻底碾碎了陈志远的脊梁。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芳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她一直强撑着靠在理发椅旁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
她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右腿假肢与身体连接的地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剧痛而微微佝偻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渗出血丝。
那条沾满油污的金属假肢,此刻仿佛成了一种酷刑的刑具。
王芳的痛呼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小丽混乱的头脑。陈志远绝望的哭求还在耳边,王芳压抑的痛苦喘息近在咫尺。一边是昔日恋人跪在泥泞中的破产哀求,一边是债主因她偷窃而正在承受的、活生生的痛苦煎熬。冰冷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缝隙滴落,砸在陈志远跪地的膝盖旁,也砸在小丽赤着的、沾满泥污的脚背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小丽猛地甩开了陈志远死死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他向后跌坐在泥水里。她没有再看陈志远一眼,甚至没有去碰那张躺在镜台上的088股权证。
她转向痛苦蜷缩的王芳,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雨声和陈志远的哀嚎:
“走,去医院!”
王芳猛地抬头,布满冷汗和痛苦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小丽没有解释,她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将王芳那条冰冷沉重的金属假肢小心地避开连接处,用力架起王芳瘦弱的身体。
王芳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像一具被生活吸干了血肉的空壳。
冰冷的假肢金属硌着小丽的肩膀,王芳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她受伤额角的那一侧,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刺痛。但她咬紧牙关,支撑着。
“你…你干什么?我的股权证…”王芳虚弱地挣扎了一下,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残余的恨意。
“你的腿,”小丽打断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赤脚踩进门口浑浊的积水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没过了脚踝,“该用钱来治,不是用来换钱!”她架着王芳,一步一滑,异常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冲进了门外瓢泼的雨幕之中。雨水瞬间将两人浇得透湿。
“小丽!梅小丽!你回来!你不能见死不救!!”陈志远绝望的嘶吼声被巨大的雨声吞噬。他挣扎着想从泥水里爬起来追赶,脚下一滑,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相互搀扶的、湿透的背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帘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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