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磨快的刀子,刮过县城每一条街道,卷起地上的炮仗碎屑和灰尘,扑打在人们匆忙的脸上。
年关的脚步越近,空气里的焦灼感就越重,是一种对团聚的期盼与对年关开销的忧虑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梅记百货超市”门口却一反往日的冷清,呈现出一派喧腾热气。一场仓促却精心筹备的“社区年货节”正在这里举行。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昂贵的音响,只有几条手写的红色横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梅记年货节,实惠过大年”、“邻里互助,温暖迎新”。
门口空地上,支起了几个简陋却结实的棚子。左边棚下,是小红从省城连夜拉回来的那批抵债日用百货,脸盆、暖水瓶、毛巾肥皂堆成了小山,价格低得让人咋舌;中间棚子最是热闹,下岗工人老王带着几个老伙计,现场架起家伙事,帮居民磨剪刀、修高压锅、焊脸盆底,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收一点辛苦费,旁边还摆着康复中心送来的手工鞋垫和布艺品;右边棚子则被几位附近村里来的老乡占据,带着自家产的干辣椒、红薯粉条、风干鸡,还有王大姐她们腌的酸菜、做的辣酱,琳琅满目,充满了乡土气息。
超市里面,货架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了。虽然品种远不如从前齐全,但米面粮油、基础日用品总算补上了大半。
几个戴着“梅记志愿者”红袖章的大妈,正是当初帮小红发优惠券的那几位,精神抖擞地在店里维持秩序,热情地给犹豫的顾客介绍商品,那架势,比自家开店还上心。小娟和另一个姑娘忙着收银,脸上红扑扑的,带着忙碌的兴奋。
人流比预想的还要多。起初大多是来看热闹的街坊,被那低到离谱的价格和现场修理的便民服务吸引过来。
后来口口相传,连县城周边村子的人都骑着自行车、蹬着三轮车来了。人们挤在棚子前,挑选着年货,比较着价格,议论着谁家的粉条更劲道,谁家的辣酱更香。
讨价还价声、修理的敲打声、熟人见面的招呼声、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嬉笑声……混合成一曲嘈杂却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
梅小红穿梭在人群中,穿着那件旧棉猴,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不停地解答着问题,协调着场面。她脸上带着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种久违的、属于经营者掌控局面的锐气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母亲也系着围裙,守在超市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暖水瓶,给那些排队等待修理物件的老人们倒热水喝,脸上带着平静而宽和的笑容。
气氛热烈得几乎要融化周围的寒意。但小红心里那根弦始终绷着。她知道,这场“年货节”更像是一次绝地求生的宣言,一次对之前围剿的无声反击。
那些联合抵制她的批发商和小店主们,今天会不会来捣乱?孙局长那边,又会是什么态度?
她的担忧并非多余。快中午的时候,人群外围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不是上次那个胖干部,而是一个面生的年轻人,脸色严肃。
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顾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目光躲闪。
老王手里的锤子也停了下来,担忧地望向小红。
小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迎上去。却见那年轻的工商干部并没有走向货棚,而是径直走到了正在给人倒水的梅母面前,出乎意料地,态度甚至称得上客气:
“阿姨,我们是县工商局的,听说咱们这儿搞便民年货节,过来看看情况,维持一下秩序。”
梅母愣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放下暖水瓶,擦了擦手:“哎,好,好,领导们辛苦了。都是街坊邻居买点便宜年货,互相帮衬一下。”
那年轻干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热闹却有序的场面,尤其是在那几个修理摊位和农产品摊位前停留了片刻,脸上严肃的表情稍稍缓和。
他甚至还走到老王的修理摊前,拿起一个刚修好的铝壶看了看,点了点头:“老师傅手艺不错。”
然后,他转向跟上来的小红,公事公办却并不咄咄逼人地说:“梅老板,搞活动是好事,但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持通道畅通,食品卫生要把关。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反映。”
小红连忙点头:“一定一定,谢谢领导关心。”
那几人又转了一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提出任何质疑,更没有提“查封”、“整顿”的字眼。
他们刚走,人群还没来得及重新活跃起来,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无声地滑到了街对面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孙局长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胖脸。他隔着街道,望着这边喧腾热闹的景象,目光在那些农产品摊位和“志愿者”红袖章上停留了许久,手指在车窗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整个场面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王丽从“利民杂货铺”里走出来,抱着胳膊,冷笑着看向这边,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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