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洗刷后的深圳,空气中残留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种不安的宁静。晨曦微弱地透过出租屋狭小的窗户,照亮了屋内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梅小丽苍白而坚毅的侧脸。
她一宿未眠,眼下的乌青诉说着夜的漫长与内心的煎熬。那个被撬开的铁皮饼干盒依旧空洞地张着口,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信任崩塌与情感决裂。
何启明留下的那块白毛巾,被她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它代表的冰冷捷径和诱惑,如同它的质地一样,被她暂时搁置了。然而,现实的困境却像屋外逐渐升腾的暑气,紧迫地包围着她。失去积蓄,意味着她刚刚萌芽的电子元件小生意失去了周转的血脉,也意味着她可能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成问题。
更深处的不安来自于林志强——那个与她有着灰色牵扯的精明潮汕商人。昨夜陈志远偷钱投入的所谓“内部消息股”,几乎可以肯定是血本无归,而林志强之前“帮忙”垫付的那笔替陈志远解围的高利贷,就像一条无形的锁链,随时可能收紧。
果然,上午十点,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是林志强。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算计性的热络,但底下潜藏的不耐与威胁,小丽听得一清二楚。
“小丽啊,听说昨晚不太平?阿远那小子又捅娄子了?”他消息灵通得令人害怕,“我说什么来着,那种废人早晚拖死你。怎么样,那笔‘投资’打水漂了吧?我这边呢,那几位放债的朋友可是在催了,你看…”
小丽的心猛地一缩,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平稳:“强哥,钱我会还。给我点时间。”
“时间?现在时间就是金钱啊,妹妹!”林志强拖长了语调,“不过呢,强哥我也不是不通人情。这样,上次跟你提的那单大生意,VCD解码器的芯片,那边催得紧,利润起码这个数。”他报出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只要你点个头,那边预付款一到,你眼前的难关,包括我的那份,不就都解决了?而且,这可是条长远财路,比你在工厂抠那点瑕疵零件强一万倍。”
又是VCD解码器!
何启明提过,林志强更是垂涎欲滴。小丽知道这其中暴利,但更深知其下的凶险——走私芯片,游走在法律边缘,一旦失手,万劫不复。她想起阿芳那位因工伤致残却被厂方推诿的工友,想起自己最初想要“干干净净”赚钱的那点念想。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拒绝,电话那头林志强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而阴沉,打断了她:“先别说这个了!小丽,出事了!我那边地下交易场被端了!一批重要‘货’(指走私的股票认购证)被扣了,我也被盯上了!现在需要赶紧找人疏通关系,不然你强哥我这次就得进去啃窝头了!”
小丽的心猛地一沉。
林志强虽然狡猾危险,但某种程度上,他也是她踏入这个混乱商海的“引路人”,尽管方式不堪。
更现实的是,如果他倒了,那笔高利贷的债主会直接找上她,后果不堪设想。
“你人脉广,想想办法!”林志强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特别是那个何启明!他路子野,肯定有办法!你帮我找他,务必把他请出来!这份人情,我林志强记一辈子,之前的债也好说!”
电话被匆匆挂断。
小丽握着忙音的话筒,愣在原地。形势急转直下,容不得她细细思量。林志强被捕,会引发一连串不可控的连锁反应,她首当其冲。眼下,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去找那个她本能想要远离的何启明。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她。她刚刚强硬地拒绝了何启明的诱惑,转眼却要为了解救另一个把她拖入泥潭的人,去低声下气地求他。
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凸显着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的渺小和身不由己。
她最终还是在何启明常出现的一家港式茶餐厅找到了他。他正悠闲地看着一份《深圳特区报》的财经版,手边放着一杯冻柠茶,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格格不入。
看到小丽进来,他丝毫不意外,微微抬了抬眼皮,示意她坐下。
小丽艰难地开口,转述了林志强的困境和请求。
何启明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市井新闻。
“疏通关系?保释?”等小丽说完,何启明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报纸,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林志强这次撞枪口上了,‘8·10’刚过,风头正紧,顶风作案,胆子够肥。捞他?代价不小啊。”
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小丽,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窘迫和不得已:“所以,你为了保他,来求我?我记得不久前,有人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我的合作提议,说要‘干干净净’做生意。”他把“干干净净”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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