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聘演讲会的日子,终于在一片暗流涌动和窃窃私语中到来。
会场依旧设在三楼那间空气沉滞的会议室,但氛围却与动员会时截然不同。老式吊扇依旧有气无力地转着,却扇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期待。
绿色的旧呢台布似乎被特意拉扯平整,上面摆放着的搪瓷缸也多了几个,里面泡着的茶叶沫子比往日显得浓些,像是要给这重要场合增添几分郑重。
长长的会议桌被挪到了墙边,空出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从各处凑来的木凳、折叠椅。
员工们几乎全员到齐,早早地挤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门口,或是在几个潜在的竞争者脸上逡巡。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烟味和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梅小红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膝上摊开着那份她呕心沥血写就的“周末集市”方案。纸张边缘已被她的手指摩挲得有些发毛。
她挺直着腰背,目光平视前方,看似镇定,但藏在桌下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里是一层湿冷的薄汗。
昨夜李国庆那番石破天惊的坦白,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在她心中掀起巨浪,余波至今未平。信任的崩塌、过往的颠覆、以及对前路更深的担忧,几乎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此刻,那些话语仍在脑中嗡嗡作响,试图干扰她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膝上的方案文字上,每一个数字,每一条分析,都是她夜以继日、在灰尘弥漫的库房里一点点挖掘、计算出来的。这是她的铠甲,她的武器。
“来了来了!”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去。
只见王丽穿着一身比前几天更显精致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满满的笑容,在一两个跟她交好的女同事簇拥下,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在场内轻快地扫过,在与小红视线短暂相接时,那笑容里增添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笃定,仿佛在看一个早已知道结局的陪跑者。她姿态优雅地在第一排预留的位置坐下,从精致的皮包里拿出讲稿,轻轻放在桌上,动作从容不迫。
小红的心像是被那目光刺了一下,微微缩紧。但随即,一股更强的倔强从心底涌起。她想起了库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蒙尘的“死货”,想起了自己手电光柱下发现的那些可能。她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经理老马陪着几位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包括那位面色严肃的厂长王德发——走了进来,在主席台就坐。老马清了清嗓子,照例说了一番鼓励竞争、展望未来的套话,然后宣布竞聘开始。
按照抽签顺序,王丽第一个上台。
她步履自信地走到会场前方,声音清脆,语速流畅。她的演讲内容围绕着“加强内部管理”、“提升服务品质”、“学习先进经验”等展开,听起来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引用了不少时兴的管理学名词,但细听之下,却多是泛泛而谈,缺乏具体可行的细节和针对百货公司眼下困境的猛药。
她更多地强调了“在领导带领下”、“依靠组织力量”,目光不时讨好地望向主席台上的王德发和老马。
台下不少老员工听得昏昏欲睡,几个年轻些的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她的优势,从来就不在这讲稿之上。
王丽演讲完毕,台下响起了礼节性的、不算热烈的掌声。她微笑着鞠躬,走下台时,下巴微扬,仿佛胜券在握。
接着又有两人上台,多是些保守求稳的想法,并未激起太多水花。
“下面,请业务科的梅小红同志发言。”老马念出了名字。
小红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方案,站起身。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背上,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王丽那边投来的冰冷注视。
她稳步走到前方,转过身,面向黑压压的人群。她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撞破胸腔,但当她开口说出第一个字时,声音却出乎意料地稳定。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打破了会场先前略显沉闷的气氛,“大家好。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和大家聊的不是怎么把现有的蛋糕分得更好看,而是——我们怎么一起,把百货公司这块蛋糕,重新做大!”
开场白简单直接,却瞬间抓住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连主席台上一直半阖着眼皮的厂长王德发,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小红没有看讲稿,那些数据和思路早已深深刻在她脑子里。她开始描述库房里的景象,用具体而微的细节,勾勒出那些在幽暗角落里沉睡、腐烂、贬值的商品画像——过时的涤纶花布、发硬变形的塑料凉鞋、积压的搪瓷盆、大红喜字的暖水瓶……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画面感,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老柜员,都能清晰地联想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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