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迎仙客(14)
趁著宴乐纷陈之际,青田捉个空往船舱內的净房去。房中布置得富丽堂皇,两椅一榻,榻上衾枕俱全,壁悬双凤掛屏,其下的条案摆放著几尊盆景,案边掛一张锦幕,幕后才是净室。青田一进房,並不再往里去,虚脱一样就直接软在了榻上。暮云隨在后头进来,一脸的又气又急,可话到嘴边了又生生煞住,眼见几盏绢灯下,榻前人早已是泪流满面。
暮云忙伸臂一揽,把青田拍抚著,口里连嘆:“姑娘,我的好姑娘……”也跟著滴下了泪来。
二人正抱头对泣,外面的大门帘又“呼喇”一响。青田赶紧背过脸去摁泪,却听得是蝶仙在那里狠狠一跺脚,“姐!”
她这才回过头来,边揩著眼泪边推了推暮云。
暮云点头向外走,被蝶仙拦下了,“不碍事儿,我的人在外头守著呢。”她紧挨著青田在榻沿坐下,熊熊的怒意扑面而来,“姐,你敢是傻了?还是对那人余情未了啊,啊?从前你们俩好的时候,槐胡同的一班姐妹替你遮著瞒著也就是了,如今你挖心掏肺、真金白银的这么多年,却等来这么个下场,谁不为你心酸愤慨?个个都撒开了骂那姓乔的王八蛋!好容易这话传进他老丈人的耳朵里,今儿问来你脸上,愿意为你做主,你干什么不当席揭穿那昧心贼,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无耻嘴脸?”
青田抽了抽鼻翼,把手朝脸面上撳著,“事情哪有这样简单?当初惜珠之死另有內情,我不方便说,可我告诉你,这个张延书佛口蛇心、杀人不眨眼,我若今日在眾人面前出了他女婿的丑,你当他真会饶过我?更何况,哪怕我一字一泪,回头状元郎只消轻描淡写一句,说他对我不过是少年风流时走马章台、逢场作戏,我却一心高攀,痴想落了空就含血喷人,所谓『疏不间亲』,一个来路不明的窑姐儿、一个千挑万选的娇婿各执一词,若是你,你信谁?就算人家信我,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张延书要藏他的家丑,头一个就得想法子炮製我。你才听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还不明白?替我做主是假,替他的新女婿一洗『冤屈』,才是真。”
蝶仙起先听得一愣一愣的,后又极力地握紧了两拳,“那就没法子报復这忘恩负义的贼王八了吗?”
青田萧索地一嘆:“我当初帮他,是我自个心里头爱他,並没有一丝市恩之意,也就从不图他报恩,只图他有个好前程。他如今正是前程似锦,我求仁得仁,夫復何言?”
“姐,你说什么疯话?你心里难道就不恨他吗?”
“女子遇人不淑,方有资格谈恨,我是自个察人不明,恨不到別人头上去。”
蝶仙一手插起腰,拧过头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又凌厉地调目逼视道:“姐,我就不信,你能甘心?”
“甘心?”青田猛力地睁大了双眼,眼睛上覆满了水痕与血丝,皆在一寸一毫地龟裂,“十年前,他是目不识丁的裁缝学工,我是千金一笑的小班清倌,妈妈指著他鼻子骂,说他癩蛤蟆想吃天鹅肉!十年后,他是极品大员的座上嘉宾,我是卖色取怜的筵前歌婢,用歌声和耻辱给他下酒,我怎么能甘心?我苦痛受尽,繁华一梦,最后落得个老大空嗟,亲口祝半世所爱和另一个女人永结同心,连一滴泪也不敢掉,我怎么能甘心?!”她折低了颈子,终是泪落纷纷,哽咽不已,“可不甘心又怎样?是我亲手养出的这条狼,谁挡著他升官发財行蜜运的路,他就咬谁。我好容易挣得半条命出来,还不知远远避开,非同他撕扯纠缠,真把整条命餵了他才算吗?”
立在一边的暮云陪泪不已,蝶仙的面上也掛下了两串珠泪,她拈起了袖口拭一拭,“可是,姐,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瞅他平步青云,你却两手空空。不,绝不能就此便宜他,非得拿出些手段来逼他好好给你些补偿。”
青田拂去了余泪,脸颊上两团湿乎乎的半残脂粉早已遮不住未愈的伤斑,淡淡的青一块紫一块。“怎么补偿,钱吗?但我不可惜钱,我只可惜我这一腔子真情,活生生就是眼看著山林清泉一路流进了街边的臭水沟,叶落不起、覆水难收,哪怕有法子再把那污水一瓢瓢地舀起来还我,我也是不肯要了。我不用补偿,没什么能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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