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望吾乡(7)
床上的齐宏张大了嘴,像是需要更费力地呼吸,也像是多年前当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即將成为一个可耻的叛徒时,降临在他面上的表情。
而那曾被他背叛的人,早已经抽身远去。
齐奢退出了寢殿,移坐配殿,稳一稳心神,便吩咐把一干人等召集在侧,赫赫然发问:“谁是管事儿的?”
一排太监中滚了一个出列,“奴才郑平叩见王爷。”
“皇上病成这样,你不知道请太医?不知道叫人给我通稟一声?”
这话问得郑平无所適从,心说皇上越早死,您摄政王不越早登基称帝,我们这不都是揣摩上意,为了助您一臂之力吗?可这话也不好明说,只好憋憋屈屈磕个头,“回王爷的话,皇上一直这么病怏怏的,三日好两日坏,谁也看不出是严重还是不严重,不敢惊动王爷。”
齐奢不阴不阳地啜了一口茶,隨即就把手中的戧金茶碗直接照郑平的脑壳上狠摔了过来,“你当得什么差!皇上龙体康泰关係天下万民之福,就是打声喷嚏,你也得把脑袋提溜在手里当心侍候著。你记住嘍,哪怕反了天,也轮不到你这种下流奴才糟践皇上。打今儿起,给我派人三班轮流守在病床跟前,但凡皇上有一点儿不好,我第一个就要你们这些个没王法的陪葬。”
茶碗滚开在地,郑平的额前已是鲜血淋漓,余人均皆顶门走七魄、脊上溜三魂,连刚进门的小火者手內的汤碗也被唬得哆哆嗦嗦。周敦忙接过,亲手端去里头。不多久,太医也赶来岛上。其实齐奢早有耳闻,齐宏有大半年都厌饮不食,亲眼一见之下,就知不是什么病。他少年时在韃靼碰到过这样的饿症,人看起来虽已濒死,只一碗鲜羊汤灌下去马上就能缓过来,再好吃好喝地养一段,多半都能康復。果不其然,太医诊治后也说皇帝並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过於虚弱,需服药静摄。齐奢命其值宿照料,又亲自盯著药上锅,才起驾离开了南台。
藤轿抬过吊桥时,他呆望著四面黑而静的湖水,试图將心湖中的滚滚波涛一一平息。
轿子本该抬回摄政王府的,半道上齐奢却改变了主意,掉头往什剎海。他也不叫门子往里通报,一径就进了就居。
几名侍女正在熄灯,齐奢忙向她们做个手势,悄悄问上两句。鶯枝服侍他更衣,说娘娘早就歇下了。齐奢推开套房的门,先见坐更的琴画在地铺上蒙头沉酣,睡得死死的,他一笑,待要往里走,却就在臥房的帘外屏息驻足。
许久了,他都没心思静下来好好听青田唱一曲。她在里面独自哼唱著一支从未给他唱过的歌,不是崑曲,不是小调,没有任何的曲折与腔,只是一段极其简单的旋律,她就以嗓音中最本真的温暖和乾净把这歌谣轮迴地低唱。齐奢在门前闭起双目,听了足足有半刻钟,只觉满心的繚乱动盪全在这歌声的拍抚下得到了安寧。他明白这是什么歌儿了。
他带笑將百子图的门帘掀开一角,见青田坐在灯下,双目绵绵地垂注著,噙著笑,在一针脚一针脚地缝製一件稚童的小衣裳。可无端端地,她的摇篮曲却忽然哽咽,针停了,手贴著下腹抚几抚,抽抖著上身哭了。在第一颗泪珠坠落前,她偏过了脸,没叫泪水弄脏手间的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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