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剔银灯(16)
“命门之火不能发散,痰壅气塞上涌咽喉,王爷重病之际体气过弱,吐之不出、咽之不入。”方太医加快了语速,手也跟著抽开了医箱,“卑职马上为王爷施针,刺天突、內关,豁痰开窍。”
一番施救之后却不见好转,反见齐奢抬起了双臂,软弱无力地在胸前又抓又挠,似乎想把胸口扯开。青田与周敦在一边愣眼瞅著,心急如焚,眼看隨时间的流逝,齐奢的呼吸越来越浅促,脸色由潮红变成了一种发青的深白色。青田再也忍不住,扑倒在他身前痛哭出声:“三爷!三爷!”
齐奢的胸膛激烈地起伏著,人竟一下子打开了双眼,眼底是茫茫的震怖与黑暗,直勾勾地正对著青田,一瞬不瞬。青田一把紧握住他的手,双唇乱颤,“奢……”
下人们全听见动静疾趋而入,许多杂乱的脚步里,仍可以清楚地捕捉到齐奢嗓子里的喘声,就似是一条湍急非常的河流被挡在一扇门背后。外间的自鸣钟“叮噹叮噹”地敲起来,每一下都漫长无比。齐奢的动作开始渐趋停止,喉间的那条激流缓下去、沉下去,青田眼睁睁地看著淤泥填塞住他的眼。太医阵脚大乱,哭叫从四面断断续续地升起,青田死攥著齐奢的手,陡地打了个冷战,调目睇住了还在捏著毫针乱插乱转的方太医,“是不是痰吐出了就没事了?”
方太医一脸的蜡黄,“嗯?”
“是不是?!”青田的声音似乎是从丈高的地方直接砸落在地,震得人脚底都发颤。
“是!是——”
第二个“是”字还未收尾,便见青田扎猛子一样俯过去,两手捧住了齐奢的脸与他双唇相贴,极力地嘬吸。恰在此际,刘太医也冠帽不整地冲了进来,一把就將齐奢抽推著坐直,在他背后拍打推拿。
很快,就有“咔”的一声。青田的头向后倒了一下,拧过了脸来,一手扣著咽喉连连地咳嗽,咳出了一口浊痰。那扇门被撞开,河水流动了起来。齐奢的呼吸声畅通了,脸上也涌起了血色,他重重地长吸了几口气,瞳仁昏蒙地左右晃动几下,就又失去了知觉。刘太医轻扶著他重新躺下,方太医已是汗湿重衣。周敦一手扶著床柱,一手摁在腹部,像挨了一记老拳似地半弓著腰,不住地念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鶯枝含泪在目,捧上了茶杯和漱盂。青田吐掉漱口水,一手掩嘴望向床上的齐奢。
她的神情並不像刚刚救了他的命,反而像一个即將在风浪中殞命的人抓著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草。她就这么用眼神死死地抓著他,一刻也不放。
经过这一次,大家更是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隨时都有好几双眼睛监视著齐奢的一举一动。平平顺顺到了第五天中午,青田又是只在床边喝了一小碗米粥就算午饭,却叫周敦、鶯枝和琴盟几个下去吃饭,“你们不要急,慢慢吃,吃过了眯上一会子,叫琴语她们进来换你们守著就是。”
琴语、琴素、琴画三个进得屋来,新往炉中添了些香料,便各自默坐。暖香混杂著药气,沁得人眼目酸热。青田把发红髮肿的双眼用力地眨两眨,又伸手在两颊拍一拍,探身將齐奢胸前的被子掖紧,隨后,她的手就定在了团福密绣的锦被上。大雪是前夜里才停的,仍没有化尽,伴著檐头滴滴答答的融雪声,她听见齐奢在说话——梦话,但这仍是整整几天几夜里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低低地呢喃著两个字,反反覆覆。婢女们皆紧张得微微发颤,青田的心也砰砰狂跳著,她闭住了呼吸贴近耳去,全神贯注地聆听。最后她听清了,齐奢唤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女人:“永媛”。他在唤永媛——他已故二十年的妻。
生死一线,魂牵梦縈,原来是这个人,居然是这个人!青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除每年例行的祭奠外,她从没听过齐奢在任何时间提起过这个人。眼下,她听他一声接一声地唤著,她甚至能看到他那青春早逝的、永远美丽动人的爱妻怀抱他们夭折的幼子立在他梦境的出口,恬然微笑著向他招手。与此同时,有一股疯狂的恐惧攫住了青田,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她已一把狠拽住齐奢的手,仿佛要把他从其他人手里夺回来、抢回来。
他並没有醒,但浑身都震动了一下,手掌开始一分分蜷曲,带著些潮热的力气也握紧了她,下一刻,眼泪就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汩汩流出,似绵延的思念无尽无绝。“对不起,”他的声音有多微弱,其间所饱含的情感就有多么汹涌澎湃,“对不起,永媛,对不起。”
青田就这样任他攥著自个的手、叫別人的名,她明白,其实连她的手也只是別人的。他掌心火烫,她心底却涌起了寒凉的刺痛。青田熟悉这感觉,那些日子,每当她想起那个桃儿时就是这种感觉,每当她想起自己十年的朝朝暮暮敌不过另一个女人的二八年华时,而今,终归也败给了另一个女人的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么她这心血凝结的十年,究竟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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