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碎金盏(17)
原来厉传春少年成名,是梨园一等一的大拿,捧他的票友非富即贵,故此心高气盛得厉害。这时在华乐楼公演,又是末一场,多少戏迷都是抗著铺盖卷等在戏楼外,居然有人中途才姍姍而至,惹厉传春十分不快。舞台上一壁唱作,一壁就向那包厢投去一瞥。但见座上有两名服御辉煌的少妇,其中之一竟恍若神仙妃子一般,鏤玉为肌团琼作骨,春云作態秋水为神。厉传春惯於出入豪庭,见过的深宅女眷不少,自负也算见多识广,生平却从未目睹如此绝色,由不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恰好正演到打棍[6]一出,嘴里念著戏文:“忍气吞声是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熟极而流地便將头上的笠子掀起一丟。
谁料圆笠竟似有人性一般,顺著厉传春的一双眼直溜溜地飞出去,打了个迴旋,端端正正就落进了二楼官座中那贵妇的怀中。楼上楼下一下子炸了锅,吹哨子鼓掌,比先前的叫好声还要高出百倍。
青田怀抱这天外飞来之物,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一时间鼻翅上晕满了碎汗,终是一扬手,又將这烫手山芋掷回了戏台。
满楼里几百张嘴巴、几百根手指一併翻飞了起来,厉传春自出道从未出过这样大的紕漏,到底是年轻,窘得下不来台。劈手接住被掷还的斗笠,衝著包厢的方向扎扎实实地抱了一个大礼,就把戏生生断在了这里。
华乐楼的戏提调是认识暮云的,因此也猜到了青田的身份,一路小跑著赶来了包厢里喏喏道歉。
“赵太太,您瞧,真是万分对不住。等这齣戏一做完,班子一定重处他。”
暮云气得满声咒骂:“太不像话了,你们是怎么管事儿的?他一个戏子再红又怎么著,竟敢如此衝撞贵客?”
“哎呦赵家太太,就是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故意衝撞您二位,確实是无心之失。连演了这几天,人也乏得很了,失手也不足为怪。”
“哼,知道是无心的才叫你来问,倘若是故意,还和你废什么话吗?”
“是,是!这就唤他上来亲自领罚,您说怎么著都行。”
暮云又责骂了几句,已听得“嗵嗵”的急步来到了帘前,紧接著就响起一个悦耳的男声:“厉传春给二位太太请安。”
戏提调立即提高了调门:“还不快进来赔罪?”
帘子一撩,就见厉传春走进来,脸盘上还带著妆,身形俊伟,直向青田和暮云躬下身去,“才不当心丟脱了斗笠,冒犯了贵人,请贵人降罪。”
整个戏园子,从琴师到观眾无不张头向这里打望。青田一则只想快些脱身,二则见厉传春不过是个十**岁的毛头小伙子,脸上连白油彩所覆之处也涨了个通红,谅他並非存心轻薄,便將指尖把扇穗子一揪,转向戏提调,“罢了,也没碰著我什么,不要为难他,大家都等著听戏呢,叫他下去接著唱吧。”
厉传春听这声音犹如鶯囀一般,难捺地又向青田偷覷来,见她比在远处瞧时年纪要大些,眉眼处隱有几分愁態,更显得幽韵楚楚、耐人寻味。情不自禁看痴了过去,不觉间就把自个的头也抬起,那轮廓就为著亮相而生——目光眉彩,气若凌云。“感谢这位太太恕小的失礼之过,敢问太太府上在哪儿?赏个地址,改日小的备下谢礼,亲自到府上跟太太磕头赔罪。”
下头的锣鼓又响过了两通,座间有人起鬨。青田別过脸去扯了扯暮云,“咱们走吧。”说著就起身要走,只急中出错,一脚绊在了楼面的地毯上。后头的鶯枝不及搀扶,倒是厉传春眼疾手快,一把上前稳住,“太太慢些。”
他面上一双被勒头高高吊起的眼低低地斜睞她一下,又烫著了似地望向一边,托著她的手也隨之抽回,在自个的衣衫上抹一抹,活像个闯了祸的孩子。青田也分外尷尬,只忙把手搭住了疾赶而至的鶯枝,夺路而去。
一阵香风后,包厢里已是空空如也。催场的锣鼓一阵紧似一阵,厉传春却兀自扭著头,目送著青田与几位女伴消失,喃喃而问:“这位女客是哪位公侯府里的宅眷?还是哪家贵戚王孙的艷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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