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碎金盏(2)
青田一厢打扇,一厢摩挲著膝头上齐奢的脸,神情浩远,“我想,权力之於男子,大抵就像美貌之於女子。一日当权,则万眾瞩目、眾星拱北;一日失权,则形影相弔、无人问津,只能自己对著自己。而这世上有多少人敢自己对著自己呢?个个都在拿美貌、拿权势,把全世界都引来,以期不用自己和自己多呆一刻。自己那么討厌,或是无趣,或是可悲,或慾念重重,或满心创痛……我就曾和这样的自己日夜相对,我晓得那有多艰难,艰难到我寧愿和死亡为伍,也不愿和自己作伴。是你守著我、帮著我,一点一点让我重新喜欢上我自己。”
她的指端滑过了齐奢一根根密而硬的睫毛,几乎可听到弦动之音——她的心弦。“小跛子,我怎么会瞧你不起?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勇敢的人,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敢除去所有光鲜的皮囊,面对真正的自己。別担心,儘管无事生非、借酒浇愁好了,有我在。我同你保证,一切都会好的,就像当初你同我保证一样。”
依旧是紧闭著两眼的齐奢缓缓笑了,他正在品味著人与人之间最为难能可贵的一种情感,被理解,切肤之痛地理解。青田柔暖的手贴在他面上,他用一手覆住了它,“我一直都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离不开你,也好几年了,一天见不著都彆扭,现在我有点儿明白了。是因为只有你,能让我踏踏实实地,把心里话全搁你手心里。”
青田双睫低垂,投下了弯弯的月牙的影,“这话你可伤著我了,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本姑娘天生丽质,更兼驻顏有术。”
齐奢愈发地笑,拿手捻著青田腕子上一卷颗粒细细的蜜蜡手串,“不过你把爷跟青楼姐妹做比,还真比对了。想想这十年,没一天不是绷著的,说出的每句话都得先在脑子里过好几遭,听见的每句话也得在脑子里过好几遭,脸上就像扣了张面具,见人扮人、见鬼扮鬼,这下子可算是金盆洗手、出籍从良了。”他终是睁开眼,眼光恰落到青田才做了一半的绣品上,便取过了举在鼻前,“来,我瞧瞧咱良家妇女都做些什么活计。你別说,还真不赖,这是打算用在哪儿的?”
青田放开了那把六菱扇,从他手间抽回竹绷,拿指甲挑了挑线头,“不做什么,给你绣双冬天的夹袜。”
“我的乖,咱这可是在毒月里,你绣冬天的袜子?”
“我做活儿手脚慢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这时候动起来,怕天冷了赶不及。”
“嗐,爷的鞋袜还怕没人给做不成?穿都穿不过来。你本就不爱针线上的事儿,何苦受这份烦累?甭做了。”
青田反倒抽出了扎在缎面上的针,眯著眼又扎下去,密密走起了针脚,“唉,谁知道呢?人情冷暖,世態炎凉。反正你还政之后,是不会再有人送我二十两黄金一匹的料子了,你自己的衣物鞋袜只怕也不如往日精致繁多,还是趁早未雨绸繆,我也练练手艺。”隨后她就转目於齐奢,把他气得挪位的五官覷上一回,甜嘆了一声:“我的三爷爷,您別自个傻生气啊,我这是给您机会让您拾掇我呢!”
齐奢忍住笑,一打挺就翻起来。青田支手把绣绷远远地抻开,“噯噯,针,针!看著,再扎著你!”
梁下的飞卿转著绿豆似的一对眼瞅住了二人,把脚上的金链拽得簌簌响,“啊!打架啦,打架啦!”
饶是有一室的冰,齐奢与青田依旧闹了个浮汗霪霪。最后紧压著身子四目相缠,眼里全含著笑。笑意先在齐奢的眼底褪了色,他放鬆了攥住青田的手,身体也隨之懈了劲,瞳仁缓之又缓地游几游,便低下了眼皮,低下头,低下了声音,“小囡,我真还怪难受的……”
青田仍是笑著的,笑靨却不再明灿如正当时的盛夏艷阳,而只是未来的某个冬日里,一轮散发著淡淡光与暖意的毛太阳。她直起了上半身,把齐奢圈过来,“我知道,我知道。”她长久地抱住他,抚他的后颈,拍打他厚若城墙的背脊。无数次,他曾这么埋在她怀里,可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这一块身体上需索的不再是她柔软丰腴的胸,而是她有担有当的肩。
所以青田感到很庆幸,自己是个生著副好肩膀的女人。
2.
日色西沉,归鸦噪晚。北府的香由鼻尖淡褪,继而升起的,是千家万户的饭香。
纷纷烟色,比屋晚炊。
紫禁城中开饭的时间比平常人家早,还不到酉时,乾清宫就已开过晚膳。太监们正忙於收拾肴饌,少帝齐宏则在內殿閒坐,喝著一盅加姜熬浓的普洱茶消食。怎料一转目间,竟见母后喜荷独自一人寂然无声地走来。
齐宏大惊,忙搁下茶盅见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儿臣好出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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