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搅箏琶(7)
幼烟略一犹疑,“不是哪家夫人,是位男客。”
齐奢的心猛一沉,这近香堂中除了他,自来从无第二个男人踏足。当下就隱觉不安,不管不顾地把门一推,直闯內室。才走近宜两轩,他就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动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混杂著极其低细的、青田自己的声音。而她的这种声音,理应只属於他。
齐奢掀开了臥室的五彩线络盘帘。
毫无因由地,他第一个念头竟是要把手里的果脯坛找个地方放。靠门的墙下就有张半月几,所以他直接胳膊一抬,愣著眼就往上搁。罈子倒放稳了,本摆在几上的一樽香炉却连著铜座“嘭”一声全砸去了地面,屋子里重重一震。前头碧纱橱內的——確切来说——青田身上的男人,举头望过来。
对该人,齐奢甚至都不屑投目以顾,一双眼全死死地盯住了青田。她鸦鬢不整,薄汗淋漓,横陈的玉体上布满了红潮,大腿根湿色闪渍,正扑扇著睫翼由陶醉中清醒——脸对脸地,齐奢俯视著这一切。怎样一步步捱到床沿,过程於他已全成空白,连同那滚在床下口里喃喃著穿衣系裤的男子也不过是空白一团。齐奢仅有的兴趣只在於,鑑赏一具曾令他如痴如狂、爱不释手的美丽**在失掉了其间他所珍视的那颗心之后,活活崩解做腐尸的场面。这令人噁心的行尸自一地的衣裳坟、坟头上阴白的猫骸间,向他大睁开一对仍因兴奋而涣散的瞳,迷濛又昏聵地眨动著,徐缓地举起一只手,拿炼狱的烧灼触碰他的袖沿。
齐奢抡圆了手臂挥出,他看到那女人向一张宽得没有尽头的红木大床里跌去,顿得片刻,她拧过脸,有血跡自其鼻孔、嘴角蜿蜒地淌出。齐奢一瞬不瞬,噬心刻骨地低哑诅咒:“婊子。”
后头又做一阵乱响,是幼烟入內奉茶,陡见这一幕跌碎了茶盘。齐奢回身,一手就把婢女给拨开,一气不停地走到垂门外,叫过几名亲兵简短地交待了两句,即登车而去。
一向缓歌慢舞凝丝竹的如园,闪眼间,便有了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滚滚的灾乱。
镇抚司的番役们两刻钟后就到了,一批把守如园各门,另一批就乌央央地散往园子各处,查的查、封的封。
近香堂的数十名使婢均被赶出,倒见姚奶妈气焰冲天地率著十来家人,四方步踩到独坐一隅的青田身前,亢声高斥:“还当自己是娘娘主子呢?起来!滚蛋!”
青田的半边脸面高高地肿起,上下嘴唇都劈裂了,神態却非常从容而冷淡。她拿乌森森的眸子直瞪了姚奶妈一刻,就划回了眼珠,立起身。但脚还未踏出,胸前却“唰”地横过了一只手臂。
“手上的、头上的,都给我卸嘍!”
青田依旧是不置一词,乾净利落地卸去了手上的菱金甲套、髮髻中唯一的一枚千叶攒金牡丹步摇,接著摘掉了颈间的青金石链子,抹去了戒指,褪了腕鐲,全放去手旁的小圆桌上。灯下金银凌冽的一堆,似传奇中废弃的宝山。
“慢著!”姚奶妈腆出牙肉一喝,手一撩,迅若闪电地將一对彤珠坠由青田的耳垂生扯而下。粉嫩的皮肉立即豁开了血口,血滴断续著垂落。青田狠狠地鼓起了腮角,但却仍没有发出半丝声气。她走一步上前,俯身抱起了椅上在御的尸身。姚奶妈手一扎,撳住她的肩,“放下。”青田的喉管缩紧了,人在原地立定,闭住眼短促地呼吸了两声,“它是我的。”“嗬,你的?除了你自个这身骚哄哄的臭皮囊,这园子里再没什么是你的了。放下。”青田偏过脸,第二次同姚奶妈对视,眼神里充满了雍容的憎恶,“它是我的。”言毕,即调目前行。后头的姚奶妈呆一呆,哇啦喊起来:“拿住!夺下她手里的东西,一根毫毛也不许她带走!”候命的几名婆子早就撩衣备战,这一下如闻纶音,群扑上前,撕臂的撕臂,扯发的扯发。青田咬著牙,满面血红,额角绷出了两排横筋,死命护紧了在御。但终不敌夹攻的蛮力,弓腰坐倒,两弯细肩被朝后反架住,眼张张地看著个婆子倒提起已僵直的在御的尾,一把抡去了墙沿。猫儿的脑壳摔裂,酱黑色的凝血一点点一片片,隨一阵金铃的碎响,污了一尘不染的白毫。残月半勾,勾前有几痕苍枝撇捺。枝头骤一阵宿鸟乍飞,统统被窗內所传出的撼动心魄的女人的哭喊惊上了远天。扑碌碌一阵,不知是同一群,还是另一群鸟儿棲落在拂檐的松枝上。檐下的灯火光芒寂寂,似一些窥探的眼,闪烁著凝望王妃香寿。今夜她不用哭、不用闹、不用要生要死,她的夫君已自己乖乖回到了府邸,一声不响地在房间静坐了整整半个时辰。香寿忖度再三,终归是推门而入,门开的一霎,她明显观察到齐奢的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屋中宝鸭不温、银釭无焰。香寿拜一拜,走去他所坐的青金瑞兽雕椅前,“王爷,奴婢斗胆,替您处置了段氏。”齐奢勾著头窝著肩,两手垂在膝空处缩坐著,听了这话,慢悠悠地抬起脸,脸上已是一大片的惨无人色,鼻翼两边的肌肉向下牵掣著,瞪直的眼中有后缩的怔怖和前逼的盛怒逆向而行,更显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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