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占春魁(14)
“噯,我倒有句不是说笑的话,人所谓之『一字字更长漏永,一声声衣宽带松』[21],那夜听了姐姐的唱奏,我才知晓这句话中的意味。”一双软溜溜的含情目像热乎乎的狗舌头,只黏在青田的脸上舔来舔去。
青田又移了移身子,直直朝屋里头望进去,“我有些话问惜珠妹妹,烦她出来一下。”
戴雁伸手往她的腰间环过,“什么话进来说。”
近午的好日头把屋里照得白辉一片,雕红镜台边,一个梳头的大丫鬟替惜珠綰髮,另有梅子等几个小丫头手捧了三四件衣裳立在后头等她挑。惜珠本是逍遥自在地涂脂抹粉,却看戴雁在门后跟青田嘰咕个没完,立时就几步上前横臂隔断了二人,重重把戴雁一瞪,“我同姐姐说话,你来瞎讲啥?”
她扯著青田,一行吩咐外屋几个摆茶插的丫头们好生伺候戴爷,一行来在廊道间。
甫站定,青田就將身子一回,“是不是你乾的?”
惜珠的脸上只扑了粉,还未擦胭脂,看起来白苍苍的一片,似一条狠戾的鬼影。她伸出戴著一只细麻金银双绞鐲的右手,把那直抻到自己鼻下的物事撩起一角,十分矫情地端量一番又拋开,“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姐姐的嫁衣。这不好好的吗,怎么了?”
青田一手捏著大红绸衣,另一手扽起一角,“这墨汁,是不是你乾的?”
惜珠带著毫不掩饰的喜色瞧著自己的杰作——这被一大滩墨汁泼污的锦线细绣,两手往胸前一抱,“哦,这个啊!嗐,姐姐得配状元,自己可不也该有几两墨水嘛。再说了,状元娶亲可是轰动四海的大事,成亲当天宾客们也得看一看清楚,这位状元夫人到底是纤尘不染,还是满、身、污、渍。『一日为娼,终身为娼』,这世上还没听见过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娼妇做大老婆的。姐姐一心盼著终成眷属的《绣襦记》[22],我却怕最后盼来一出负心薄情的《焚香记》[23]。妹妹是一片好心为了姐姐,劝姐姐,这场春秋大梦,差不多就醒吧!”话毕,对青田千娇百媚一笑,蛇妖款摆地走了。
青田拳著红衣的指节根根突立,好,就是惜珠乾的,趁自己昨夜隨客人外宿溜进了她的房,打开了她那架千枝万叶纹样的紫檀衣箱,把整整一盒的墨汁倒在了她珍藏的嫁衣上。多少年,在这个虚情假意的地方,她学会了隨心所欲地从眼里挤出几滴白水来,却忘记了怎么发自真心地哭一场。可这些个日子,每一天每一夜,只要有独处的时光,她都抱著这件嫁衣哭得死去活来。
在飘散著瑞脑清香的走廊中,青田望著惜珠远去的背影,浮出一个扭曲的笑。惜珠这婊子不知道自己干下了什么,她毁掉了另一个婊子的,最大的一件奢侈品。
12.
夜来,初掌灯。
端午节原是收帐之期,客人们在这一节中所叫的局、所摆的牌和酒均要一一结算,故此生意零落。但惜珠因与青田斗酒落败而鬱郁难平,戴雁为了安抚她,特砸了四百两的现银摆一场牌局,就在西头小厅与几位相熟的公子哥儿一行抹雀儿牌一行推杯换盏,喝了一阵觉得有些內急,便叫身后兑酒点菸的惜珠替打,自个抓了把紫砂茶壶嘬一口,起身出去方便。
戴雁才出门,就见门外守著个並梳两角丫髻的小姑娘,一望到他“噌”一下便往楼上跑,依稀是青田房里的丫头,也未瞧得真切。谁知在净房小解毕,手里还理著衣裤往外走,就看青田本人俏生生地立在院中:金绿小袄,雪白纱裙,宝髻上对插著两支镶有整块大祖母绿的赤金蜻蜓簪,更衬出涂抹得緋红的两叶嘴唇,明艷得动人心魄。
戴雁一时看怔了过去,半天才笑不迭地凑上前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掉了样东西。”
“姐姐掉了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找。”
青田抬起手,將一只留有著寸长红指甲的小指支在他眼前,勾魂一样地软软一勾。
戴雁张手来握,那面却一抽,自向前找了去。戴雁心痒难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青田一会儿掠掠发角,一会儿斜斜腰身,耳下的一对玉兰坠左摇右盪,直盪得戴雁心魂不属。他见女人停脚,忙一个箭步赶上,把地下直闪油光的一只金珐瑯护甲抢先捡进了手里。
“这可是姐姐的?”
青田递出腻白的手心,“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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