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占春魁(9)
8.
夜將至未至,天光还未曾全熄灭,整个清空呈现出一种浅白的淡色,屋子里却已是昏昏不明的了。
有人进来点起灯,等满堂的明光从暗处托出齐奢的身影时,就仿佛使这地方亮起来的並不是火焰,而是他那一张轮廓深刻的英俊脸庞。
这脸庞上沉稳的神色隨光亮有一丝丝轻微的摇动,齐奢抬眼向窗外瞧了瞧,“天要黑了?”忽记起来什么似的,他拋开了手中硃砂红的笔,站起身,“备马,怀雅堂。”
可等两名太监围上前替他宽衣时,他却又迟迟不动,末了摆摆手道:“算了,你们退下吧,都退下。”
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退回到椅上坐下。他很想去见青田,他知道自己渴望著和她亲近,从第一眼就知道。而且只要他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占有她,她也將用令人**的方式来款待他,一点儿也不勉强,毕竟,她是个最出色的妓女,会令最挑剔的男人也感到满意——但齐奢不会。在目睹过那一夜她直面死亡和爱情的双眼后,他永远都不会为只占有她的嘴唇、她的胸、她的腰肢和双腿、她精致的身体和精湛的假情假意而感到满意,就像佩戴著翡翠的贵妇不会被碧绿的玻璃所打动一样。不,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想要她对他也抱有一样的热望,他想在触碰她的身体时不只是**和**的缠抱,而亦是灵魂与灵魂的静躺。他清楚这一切將给自己带来很多的麻烦,他这半辈子所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比如他並非生来就是个跛子,他的腿是被人弄瘸的,他被自己的兄长当成囚犯一样足足关了好几年,他曾经的妻子和儿子都死於非命……但这些麻烦中从没有任何一件能让他一想起,就这么一个人静默地微笑,因此齐奢才確定,他第一回碰上了人生中真正的、最大的大麻烦。
但令他担心的並不是另外一个男人——乔运则,完全不。他看人一向还算准,如果这次也不出错的话,他对那个男人什么也不用做,只用再耐心多等一等就好。齐奢並不介意晚一点儿再进入青田的生命,既然他已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这奇蹟般的女子降临在他面前。
桌上的海晏河清小书灯把光明和阴影同时投在齐奢的脸上,他微微地笑著,想著他天大的麻烦。
“青田姓段氏,隶怀雅堂。精声律,工书法,通词翰,琵琶精绝一时。评曰:艷夺明霞,朗涵仙露,香心婉婉,柔情脉脉,骨逾沉水之香,色夺瑶林之月,色香一界,欲使神仙墮劫。诗曰:芙蓉出水露红顏,肥瘦相宜合燕环。若使今人行往事,断无胡马入潼关。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何处落凡尘。当年我作唐天宝,愿把江山换美人。[10]”说话的是一位穿著鱔鱼黄罗衫的男子,手持一本红布面小手摺,摇头摆尾地念著。
他旁边还有两位同伴,都身穿葛布长衫、头戴东坡巾,看起来不是紈茵浪子便是瀟洒词人。三人就並立在槐胡同的胡同口,摩拳擦掌地向內张望。
其中一人搔著头嘟囔:“你这念的都是些什么?”
那黄衫男子掸了掸手里的摺子,把脑袋一昂,“老弟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京中的槐胡同比別处格外有趣,每年开市之后,各家小班均有酒之赛,三节中每节所得酒最多的十二位倌人,其名便被收入当季的《十二神谱》,年底又要將三节的《谱》总甄一回,从中推选出色艺资格桩桩出眾之人,编成《蕊珠仙榜》,也取状元、榜眼、探、传臚诸名。我手里这本就是近几年榜的总录,我瞧连续数年竟都取了同一人作第一甲第一名,我才念的就是她去年当选的批语。”
“哦?那可果然有趣。”另外一人被吊起了胃口,瞪著眼问道,“怀雅堂的段青田是状元,那榜眼、探又是何许人呢?”
“嘶”,黄衫男子拿唾沫把指头湿一湿,搓过去两页,“榜眼是这个,对,『惜珠姓段氏,隶怀雅堂,本官家之女,因漂泊入平康,不屈豪贵,錚錚有声。工胡琴,嫻吟咏,能翰墨,善弈棋。评曰:好含萼,明珠出胎,吴絳仙秀色可餐,赵合德寒泉浸月,哀情艷思,风流別有**。诗曰:楚楚林下久传扬,颯颯风前斗晚妆。一曲清歌绕樑韵,天乱落舞衣裳。簫管当场犹自羞,暂將仙骨换娇柔。一团絳雪隨风散,散作千秋女儿愁。』[11]”
一念毕,其余二人立即就大加感慨道:“这一番笔墨想来虽难免粉饰,却倒也足以令人心神嚮往。”
“既然这状元、榜眼都出自一门,那还有什么说的?今夜定要先到这怀雅堂鑑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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