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词 第26章 仁寿寒彻 母子殊途

景帝踏入仁寿宫的第一日，宫人屏息，连檐角的铜铃都似凝住了声响。他亲手端着一碗浓黑汤药，步履沉稳，穿过层层锦帷，走向那张凤榻。药气氤氲中，太后的面容陷在软枕里，昔日威仪被病容削去大半，只剩眉宇间一丝不肯散去的执拗。

他挥手，内侍宫女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殿门轻合，隔绝了外间光影。景帝撩袍坐在榻边，目光落在母亲憔悴的脸上，那双惯见风云的眼里，此刻漾着些许真实的悲悯，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母后，”他开口，声线平稳，听不出半分情绪，“您还要与儿子斗到何时？”

太后眼皮未抬，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沉默如铁。

“您是朕的生母，郭家是朕的母族。”景帝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似浸透了沉重的无奈，“朕敬您，亦愿厚待郭家。但这般殊荣，前提是——他们须得是安分守己的臣子，您须得是与朕同心的母亲。”他微微前倾，目光如锥，试图刺破那层冰冷的沉默，“可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从华妃之事，到德贵人之死，再至前朝屡屡风波，你们一次次试探朕的底线，算计朕最在意之人，甚至……不惜动摇国本！”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母后，您莫非真要逼得儿子，成了那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话音落处，太后覆在锦被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长睫剧烈颤动，却终究没有睁开眼。

景帝不再看她，缓缓起身，将那只温热的药碗搁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叩”声，在过分寂静的殿宇内显得格外刺耳。他踱至窗前，负手而立，望向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绝的凉意。

“朕今日搬进这仁寿宫，”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烙印般刻在空气里，“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知您，告知郭家，告知天下人——朕的江山，朕的后宫，朕心之所系，从今往后，由朕亲自守护。任何人，都休想再越雷池半步。”他顿了顿，殿内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您若愿安心静养，颐享天年，朕必是天下至孝之子，尊荣供养，绝无怠慢。您若……仍执意以往……”

话语在此戛然而止。那未尽的尾音，裹挟着冰封般的决绝，弥漫开来，竟让这暖阁如坠冰窖，连熏笼里徐徐升起的暖香，都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

便在此时，殿门外，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驻足。

谢含烟备好了燕窝羹前来探望太后，刚行至阶前，便隐隐听见了内里传来的、那压抑着无尽失望与帝王威仪的嗓音。她脚步顿住，抬手示意随行宫女止步，自己则静静立于雕花门扇之外，屏息倾听。

里面的字句虽不十分清晰，但那沉重的氛围，那话语中透出的冰冷与不容置喙，已足够让她明白——风雨已至，再无转圜。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太后之间那场绵延已久的、隐于宫帷之下的暗斗，已然彻底升级。它不再仅仅是两个女人为了恩宠、为了地位、为了往日恩怨的倾轧，而是演变成了皇权与外戚、儿子与母亲之间，一场无法回头、注定惨烈的最终对决。

漩涡既成，她身处风暴之眼，四面楚歌，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殿内，景帝依然立于窗前，身影被光影拉得修长而孤寂；榻上，太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底再无病弱，只剩一片沉冷如铁的幽光。殿外，谢含烟微微垂首，掩在广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仁寿宫内外，暗潮汹涌，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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