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密云不降雨 第350章 新的契机

池田可能调离的传闻，像一阵不知真假的微风，吹皱了蛰伏期的死水，却未能带来实质的改变。仓库里的日子依旧缓慢而压抑，饥饿、孤寂和无处不在的警惕，仍是每日的主题。但顾清翰的头脑，却从未停止运转。长期的潜伏，固然是迫不得已的退守，却也给了他一个相对“安稳”的视角，去观察、分析敌人看似严密统治下的细微裂痕。

他利用小七每次带来的零星信息，结合自己早年对上海工商业和物流网络的深刻了解，开始在脑海中重新绘制一张无形的“敌后供需图”。他不再仅仅关注军事目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支撑敌人战争机器运转的更基础、也更脆弱的环节——物资运输与分配。

一个午后，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仓库里光线昏暗，空气湿冷。顾清翰靠坐在一捆相对干燥的旧麻袋上，面前摊开一张用烧黑的木炭在旧报纸背面粗略画出的草图。陆震云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磨着一截捡来的铁片，试图将其磨得更锋利些，眼神偶尔扫过顾清翰专注的侧脸。

“震云，”顾清翰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但带着一种清晰的思辨感，“你记不记得，小七上次说，码头那边，日本商社和军方的运输船，最近抢泊位抢得很厉害？”

陆震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嗯，说是为了抢运南洋的橡胶和锡锭，还有东北的粮食。狗咬狗，一嘴毛。”

“对，狗咬狗。”顾清翰的指尖在草图上划过几条代表航线的虚线，“但他们内部争得越凶，漏洞就可能越大。”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军方要优先保障战略物资，但那些依附日本人的中国商行，也要活命，要赚钱。他们的货，比如棉纱、布匹、五金零件、甚至一些非管制的药品，运输优先级就排在了后面。押运的兵力也会相对薄弱。”

陆震云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

顾清翰的指尖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一个标记为“三号码头附属仓库区”的位置：“这些次要物资，往往会在这些附属仓库临时堆放，等待凑够船期或找到关系运走。看守松懈，管理混乱。而且，”他看向陆震云，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这些货物，很多最终会流入黑市，或者供应给伪政府的机关部门。如果我们能找准目标，不用炸，不用抢，只需要……”

他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搅动”手势：“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比如，趁夜潜入，将不同商号的货物标签调换，将急需的棉纱混入滞销的布匹中，或者在那些准备运往伪政权部门的药品箱里，掺入一点无关紧要却会引发猜忌的东西。”

陆震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让狗咬狗咬得更凶？让他们内部互相猜疑，拖延物资周转，甚至引发内讧？”

“对！”顾清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这不需动用大量人手，不需激烈交火，风险小，但破坏效果是持续性的，像往机器里撒沙子。一次成功，就能让他们的后勤系统头疼很久。而且，这类行动难以追查，更容易推给内部纠纷或者黑市势力。”

他详细地阐述着自己的构想：如何利用码头苦力中的关系摸清仓库轮班规律，如何选择最不易引起警惕的物资下手，如何设计撤离路线，甚至如何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来转移视线。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反复推敲，显示出他即使在蛰伏中，也从未停止对敌情的分析和战术的构思。

陆震云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顾清翰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他能感受到顾清翰体内那种被压抑已久、却从未熄灭的战斗火焰。这种在绝境中依然保持冷静思考、寻找战机的能力，正是他最欣赏、也最想守护的东西。

“计划听起来不错，”待顾清翰告一段落，陆震云才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带着审视，“但关键在于情报的精准和行动的绝对隐蔽。一次失误，就可能暴露我们还在活动，引来更疯狂的搜捕。”

“我知道风险。”顾清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所以需要最可靠的内部消息，需要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的行动。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等待。外面的战局在变，池田的动向未明，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哪怕只是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行动，也能保持队伍的锐气，并为将来积累经验。”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震云，你觉得……可行吗？我们需要评估每一个环节。”

雨声敲打着铁皮屋顶，节奏细密。仓库里，两个身影在昏暗中靠得很近，一个指着草图低声分析，一个凝神倾听，偶尔提出犀利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