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密云不降雨 第173章 宴无好宴

威尔逊的私人晚宴设在其位于嘉陵江畔的临时寓所。这是一栋西式小楼，相比重庆普遍的简陋，这里显得颇为雅致。客厅里铺着厚地毯，摆放着几件从国内运来的家具，墙上挂着风景油画，留声机播放着轻柔的古典乐，试图在战火中营造出一方安宁的幻象。

顾清翰准时抵达，穿着他最好的那套西装，虽略显陈旧，但熨烫平整。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带着从容的微笑走进客厅。室内已有五六位客人，除了威尔逊，还有一位美国武官、一位英国路透社的资深记者、一位法国商行的代表，以及一位表情严肃的苏联使馆人员。可谓一个小型的国际角力场。

“顾先生，欢迎。”威尔逊热情地迎上来，为他引荐。众人礼貌寒暄，但顾清翰能敏锐地感觉到那些审视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试图刺探他的深浅。

晚宴开始，气氛表面融洽。菜肴是简单的西餐，但在物资匮乏的重庆已属难得。话题从天气、重庆的潮湿聊起，逐渐转向时局。

“顾先生，”那位英国记者率先发难，他吸着雪茄，语气带着惯有的挑剔，“贵**队近来在战场上似乎……处境艰难。恕我直言，依你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问题尖锐，毫不客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清翰身上。威尔逊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看似不经意，实则密切关注着他的反应。

顾清翰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史密斯先生，感谢您的关注。的确，我们面临巨大困难。但判断一场战争，不能只看一城一地的得失，更要看一个民族的意志。中国有句古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们的土地在燃烧，但人心没有屈服。时间，会站在抵抗者一边。”他语气平和，没有激昂慷慨，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英国记者挑了挑眉，未置可否，但没再追问。

法国商人接着开口，更关心利益：“顾先生，战争严重影响了商业。即使将来胜利，贵国经济重建也需要大量外资吧？不知贵政府对未来国际合作有何设想？”这话暗含试探，想摸清中国战后的门户政策。

顾清翰略一沉吟，答道：“拉法叶先生，中国人民珍视友谊，也铭记雪中送炭之情。我们相信，建立在平等互利基础上的合作，才是长久之计。具体的经济政策，当然要由战后合法政府来制定，但开放与合作的原则，我想是不会变的。”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善意，又没做任何具体承诺，将球踢回了未来。

席间，那位苏联人员话很少，只是偶尔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美国武官则更关心具体的军事问题，顾清翰凭借平时积累的情报和分析，谨慎地给出了一些宏观的看法，避免涉及机密。

整个过程中，顾清翰始终不卑不亢。他聆听时专注，回答时条理清晰，引用的数据翔实，分析逻辑严密。他巧妙地引导话题，时而引用一句西方典故拉近距离，时而讲述一个中**民英勇抵抗的小故事，不动声色地传递着坚韧不屈的形象。

当话题偶然触及日军暴行时，顾清翰没有过度渲染悲情，只是用冷静的语调描述了一些确凿的事实。然而，在他看似平静的叙述中，偶尔流露出的、对同胞苦难的真切痛惜和对侵略者的深刻愤怒，却显得格外真实和有力，比任何声嘶力竭的控诉都更能打动人心。威尔逊注意到，在那一刻，顾清翰的眼神会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那是无法伪装的情感。

晚宴在看似和谐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咖啡和白兰地被端了上来。众人开始更随意地交谈。

顾清翰趁隙与威尔逊单独聊了几句关于美国文学的话题，他发现威尔逊对梭罗的《瓦尔登湖》颇有见解，两人相谈甚欢，之前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

宾客们陆续告辞。顾清翰也起身向威尔逊道谢。威尔逊亲自送他到门口。

夜色已深，江风带着湿气吹来。在门廊的灯光下，威尔逊摒退了仆人，看着顾清翰，脸上之前那种完全职业化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更真实的探究神情。

“顾先生，”他声音压低了些，“今晚很愉快。你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你的观点清晰，风度也很好。”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我想，关于远东的局势，我们或许可以……再找时间，更深入地聊聊。”

这话看似平常，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意味着威尔逊认可了他的能力，愿意进行更实质性的、可能超越一般社交范围的对话。

顾清翰心中微动，但脸上依旧平静。他微微颔首，礼貌地回应：“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和赏识，威尔逊先生。我也期待能与您有更多的交流。晚安。”

他转身步入重庆的夜色中，背影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