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密云不降雨 第153章 新的使命

临时政府所在的街区，比往日更加繁忙，也更加肃穆。各种口音的汉语、外语交谈声、汽车喇叭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防空警报试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紧绷的战时交响。街道上，穿着各异的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凝重与忧色。

顾清翰坐在办公桌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漉漉的街道。他刚刚结束一份关于日军最新密码变动的分析报告，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桌角那份被油纸仔细包裹、露出一点泛黄边缘的干枯栀子花瓣上。市政厅那个转瞬即逝的背影，和这朵不期而至的花，如同两道无法破解的密码，日夜萦绕在他心头，搅动着深藏的思念与不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他的上级，那位总是一脸疲惫却目光锐利的主任，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清翰，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顾清翰立刻站起身：“主任，请吩咐。”

主任将文件夹放在他桌上，手指点了点封面：“有一个新的任务，很重要，也很……特殊。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清翰心中微微一凛，打开文件夹。里面不是往常的电文或情报，而是一些背景资料和几张武汉当地外文报纸的剪报，内容多涉及国际社会对中日战事的观望态度和有限的舆论反应。

“我们的处境，你很清楚。”主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声音低沉，“前线吃紧，物资匮乏，国际援助渠道不畅，舆论场上我们也很被动。日本人很会宣传，欧美那边，隔岸观火、甚至暗中与日本做生意的，大有人在。”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顾清翰身上：“我们需要朋友，需要声音，需要打破这种孤立。光靠我们在前线流血牺牲，远远不够。”

顾清翰静静地听着，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

主任走回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剪报上：“你的任务，就是利用你的背景、你的学识、你的语言能力，去和留在武汉的外交人员、国际记者、还有那些有影响力的外国侨民打交道。让他们了解真实的中国，了解我们抗战的决心和牺牲，揭露日本的暴行，争取尽可能多的同情和实际支持！”

他顿了顿，看着顾清翰：“这不是简单的社交。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一场争夺人心和舆论的战争。你需要从他们的谈话、他们的报道、甚至他们的态度变化中，敏锐地捕捉信息，判断局势，寻找机会。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分寸感，以及……极大的耐心和风险。”

顾清翰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明白这个任务的分量。这不同于他之前伏案工作的相对单纯，这意味着他要直接走到台前，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或后果。

“我知道这和你之前的工作方式很不同，也有很大压力。”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你在上海的经历，你和国际人士打交道的经验，特别是你通过白曼琳小姐建立的那些联系，都是宝贵的资源。组织相信你能胜任。”

上海……白曼琳……这些名字让顾清翰的心刺痛了一下。他想起了在外滩俱乐部里的艰难陈述，想起了那些试图争取国际关注的努力。

“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我明白。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可接触的初步人选名单，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清翰，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你身后，是四万万人不屈的脊梁。”

主任离开后，顾清翰独自站在桌前，良久未动。他拿起那份名单，上面是一些名字、职务和简单的背景介绍：某国使馆的低级秘书、某国际通讯社的驻华记者、某大学的外籍教授、某慈善机构的代表……这些人背后，代表着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利益。

他知道，踏入这个圈子，如同踏入一片暗流涌动的雷区。他需要谨言慎行，需要察言观色，需要在不暴露自身真实目的的前提下，巧妙地传递信息，影响看法，甚至……获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情报。

这将是一场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战斗。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朵干枯的栀子花上。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脆弱的身躯，冰凉而细腻的触感，仿佛连接着远方那座血火交织的孤城。

震云……

强烈的思念和担忧再次袭来，如同潮水般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现在在哪里？伤势如何？那朵花，到底是不是他送的？他是否知道自己来了武汉？

无数问题没有答案。

但下一刻，顾清翰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他小心翼翼地用油纸重新包好那朵花，将它和那枚翡翠观音一起，紧紧贴胸收藏好。

然后，他拿起那份名单和背景资料，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不能再沉溺于个人的情绪。他有新的使命，新的战场。正如震云在上海的废墟中坚持战斗一样，他也要在这里，用他的方式，为这个国家，为他们的信念，争取一线生机。

他相信，无论相隔多远，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守护着同一片土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并肩作战。

他摊开稿纸，拿起钢笔，开始仔细研究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构思着第一次接触的方式和可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