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密云不降雨 第66章 风雨前夜

时间在紧绷的弦上悄然滑过，转眼便到了月初。根据那份模糊的情报，那艘或那几艘身份可疑、目的不明的货船，极有可能就在明天，或者后天，抵达上海港。

最后一天，码头上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和压抑。虽然表面上看，吊车依旧在摆动，工人们依旧在装卸货物，货轮依旧鸣着汽笛进出，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紧张感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陆震云手下的核心人员全都绷紧了神经，按照预先的部署，各就各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水面和仓库区的任何风吹草动。通讯线路保持着畅通，一旦有名为“樱花丸”或“北海丸”的船只出现在港口调度信息里，消息会立刻传到陆震云这里。

傍晚时分，陆震云从码头回到了陆公馆。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硬，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

顾清翰已经在公馆里了。是陆震云早些时候派人去学校，几乎是强硬地将他接过来的。理由很充分——杜明诚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学校不再安全，而陆公馆守卫森严，是最稳妥的地方。

顾清翰没有拒绝。他知道陆震云是对的。但他也知道，陆震云将他安置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安全，或许也带着一丝……不愿让他涉险的私心。

晚餐桌上，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菜肴精致，却让人食不知味。

陆震云吃得很快，心思显然不在食物上。他偶尔会抬眼看向对面的顾清翰，见他也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多吃点。”陆震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用公筷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放到顾清翰碗里，“晚上可能睡不好，保存体力。”

这个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关切。顾清翰愣了一下，看着碗里的鱼肉，心头微微一暖，又泛起一阵酸涩。他低声道：“谢谢。你也多吃些。”

陆震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快速将碗里的饭吃完。

放下碗筷，陆震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目光沉静地看向顾清翰：“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外面我都安排了人，很安全。”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顾清翰抬起头，看着他：“你呢？”

“我去码头。”陆震云回答得简短直接，“今晚我必须在那里。”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顾清翰的心揪紧了。他知道码头上今晚将会是怎样的暗流汹涌，甚至可能爆发直接的冲突。陆震云作为主心骨，必然要亲临坐镇，面对最大的风险。

他想说“我也去”，但他知道这不可能，也不现实。他去了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累赘，让陆震云分心。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只能在这里等待，像一个被保护起来的易碎品，而那个让他心绪纷乱的人，却要去直面最猛烈的风暴。

“……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无比的字。

陆震云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餐厅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很快驶远，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顾清翰独自坐在空旷的餐厅里，对着满桌几乎没动过的菜肴，久久没有动弹。

佣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收拾东西，又为他沏了一壶热茶，便恭敬地退下了，不敢打扰他。

顾清翰毫无睡意。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陆公馆地势较高，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能隐约看到远处黄浦江的方向。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阴沉得可怕，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江面方向的光线也似乎比平时黯淡许多，透着一股不祥的寂静。

空气闷热而潮湿，没有一丝风，花园里的树叶都纹丝不动，仿佛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冻结。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顾清翰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预感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即将来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就是那个此刻正在码头、身影冷硬如礁石的男人。

他无法安心等待。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倒数计时。他担心码头的局势，担心杜明诚的诡计，更担心陆震云的安危。那个男人虽然强大，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柄陆震云送给他的小巧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也更加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的分离和潜在的危险。

他将匕首紧紧握在掌心，仿佛这样能从中汲取一丝虚幻的力量和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窗外，夜色越来越深，乌云也愈发浓重，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水的墨色绒布，沉沉地压在整个上海滩的上空，透不过一丝气来。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闷热，预示着某种更可怕的、即将到来的爆发。

顾清翰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清瘦的身影映在冰冷的玻璃上，与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望着乌云密布、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夜空，眉心紧蹙，一种强烈而清晰的预感攫住了他——

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