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
铁索连天。
一条白玉石阶,自天门下方,一级压着一级,层层向上,经八十一级,便到了练剑台。
汉白玉铺就,共三百八十一块大石。
这是他刚刚数过的。
和燕歌,一起数过的。
两个人。
两把剑。
一袭青衣。
却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我在中州发现了一处溶洞,溶洞下,怪石嶙峋,有几块石头很像我、很像你、很像冯凭、很像小萤……还有一块石头,很像师父。五个石头,围在一起,像极了从前的日子……我想带你去看一看。带你们一起看一看。”
“……以前我不喝酒。这次我也喝了酒。酒并没有多好喝,但醉酒的感觉很奇妙。仿佛你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我想和你喝酒……不会让你醉的。”
“……有一对儿夫妻,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孩子长大了,却没有回来过。我途径那里,见他们困苦,给了灵石,他们便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他们一直和我说孩子的小时候。多烦人,多吵闹。夫妻俩成天到晚守着那个婴儿,他一哭,就要给他喂奶。一个晚上要醒三四次……白天守着他,晚上守着他。等他长得大了些同样很烦人。调皮捣蛋,他们就带着他挨家挨户道歉……直到长大了,他们的孩子远游四方,再没回来过。”
“后来,我找到了他们的孩子。他已成家立业。三五杯酒,他也和我聊了很多。他说他的父母不喜欢他。什么吃的、用的都不曾管过他的想法……燕歌,你说……”
韩束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燕歌。
燕歌的双眼空空荡荡,映着蓝天白云,却映不进一丝人间的烟火。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此刻只剩下没有生机的平静。
他刚刚想问她:如果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会不会也要烦心孩子的事……
但最终他也没问出口。
现在问这种事。
很无耻。
所以,韩束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收回了目光。
继续和燕歌在练剑台上,一圈又一圈的走,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的讲。
他不善于讲故事。
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没办法,他又要添油加醋,又要细说天气,细说风景,最后,也要将每一个人的背后都编出来……只为了能给她多说一些话。
燕歌依旧端庄,依旧从容。
一双丹凤眼,如果不说话,看着很冷厉。
她能走,能动,能修行,能睡觉,能照顾好自己。
但她对眼前壮阔的云海、脚下冰冷的石阶、身边喋喋不休的韩束……都视若无睹。
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坚硬的壳彻底隔绝,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李奇说过,她七情成空。在心想事成庙住了好久才醒过来。能醒来,就已经是天大的侥幸。
能醒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没想好,要怎么和燕歌说他为什么消失,也没想好,要怎么开解燕歌。
就像他。
若非历经世事,沧海桑田,也很难接受,在他眼中道德无缺,坦荡潇洒如高山朗月的师父,双手竟沾满了那么多人的血。
“……不可欺凌老弱,不可欺凌妇孺。此乃立身之本。”
“……吾辈处事,持仁义以正心,守公正以立世,庶几不负天理,不负人伦。”
“……知世人千面,有老者怀恶、有妇人跋扈、有弱者凌强、有孩童作歹,常令人心寒齿冷,愤懑难平。但此终为沧海之一粟。乌云无盖青天,稗草难掩良田。见其恶则束其法。若恃强凌弱,以暴制暴,与林中禽兽又有何异?”
师父教诲,音犹在耳。
可师父自己杀了许多人。
无所谓好坏,无所谓善恶。
甚至,无所谓男女,无所谓老幼。
而燕歌,也杀了许多人。
鬼宿,终究需要做事。
六如自掌门长老之下,都有见不得光、沾不得手的事要鬼宿做。
为此,鬼宿弟子得师门资源最多,却也背负着最深重的黑暗。
可这些事,全压在了师父身上。
而师父分身乏术,心力交瘁,便又压在了小萤身上。
他以前不解,为什么小萤要被师父贴身带着,形影不离。他以为小萤得师父看重,师父要传其衣钵,本门精要的……
所以,他时常打趣那个有些怯懦,常常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的师妹,说她命好……
想到这里,韩束就觉得心口发闷。
那些无心的打趣,如今回想起来,字字句句都让自己心如刀绞。
日上中天。
秋高气爽。
李奇说。
小萤在谓玄门,过得很好,很开心。
韩束和燕歌缓步练剑台。
鬼宿坪上没有多少人。
自他回来以后,鬼宿坪就没多少人。
新晋弟子留了四十人,四十人是占不满鬼宿的。
原本的鬼宿弟子,一半随李奇在天涯海角地找万全寺的和尚。一半被五华打散,入了其余星宿坪,依旧在出着那些或明或暗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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