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南京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连绵的阴雨将整座城市浸泡在刺骨的寒意里。秦淮河上雾气氤氲,往日繁华的街巷行人稀疏,只有偶尔驶过的吉普车扬起泥泞的水花,留下匆匆的辙痕。战争的阴影如同这挥之不去的湿冷,悄然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保密局大楼内,郑耀先站在行动处处长办公室的窗前,指尖那份慈善基金会提交的月度工作报告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未散去。窗外,光秃的梧桐树枝在寒风中颤抖,几片顽固的枯叶终于不堪重负,飘零落下。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越过围墙,投向远方朦胧的城市轮廓。
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如同烧红的针,刺在他的心头。
“静默”。
“镰刀”发出的最高预警,意味着他这条线可能出现了致命的裂痕。是哪个环节?是白若兰的事暴露了蛛丝马迹?还是沈醉那条老狗在黑暗中嗅到了什么?抑或是,那个始终隐匿在侧的“影子的影子”,终于将怀疑的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电闪雷鸣,每一个都可能引发灭顶之灾。他想起了三天前与罗中立在那家不起眼的茶楼里的最后一次联络。罗中立(镰刀)当时看似随意的闲谈中,确实夹杂着不同寻常的谨慎。当时罗中立用手指轻轻敲击茶杯的边缘,那是示意“提高警惕”的暗号,而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领会。
“大意了。”郑耀先在心里狠狠责备自己。白若兰的事让他心神不宁,这是特工的大忌。
但他脸上的肌肉却如同花岗岩雕刻般,没有丝毫颤动。多年的潜伏生涯,早已将控制情绪的本能刻进了他的骨髓。他缓缓转身,将报告随意地丢进标着文件篮里,动作甚至比平时更慢、更稳,纸张落在篮底,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能乱。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稳如磐石。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都可能被那些时刻注视着他的眼睛捕捉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按响了桌上的呼叫铃。行动处内勤小李应声而入。
“处座。”小李立正站好,神情恭敬。
“通知下去,”郑耀先的声音平稳有力,听不出任何异常,“明早八点,全体科长、副科长开会。新的一年,局座对我们行动处期望很高,不能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各科要把手头的案子、人员、装备都捋一遍,我要看到切实的整顿方案和提升计划。”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威严,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对公务的专注。
“是,处座!”小李利落地敬礼,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郑耀先才慢慢坐回那张宽大的皮质椅子,从镀银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在桌面上顿了顿,然后划燃火柴。橙红色的火苗跳动,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他深吸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回忆起与“镰刀”罗中立约定的种种。
那个“△”符号的出现,意味着联络系统出现重大隐患,他必须立即停止一切主动情报传递和探查,像冬眠的蛇,彻底潜入地下,等待组织的下一次唤醒。这是铁律,是保护同志也是保护自己的唯一途径。煎熬,但必须执行。他想起了白若兰,她就是因为联络环节出了问题才……郑耀先猛地掐灭了只抽了几口的烟,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郑耀先严格遵循着“静默”指令。他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准时在七点四十分抵达办公室,晚上往往待到深夜才离开。他主持处内会议,听取各科冗长的汇报,对人员调配、经费申请、装备维护等具体事务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耐心。他批阅文件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更慢,用那支派克钢笔在纸页上留下清晰而有力的批注。
对于沈醉因“仓库管理不善”仍在接受审查一事,他绝口不提,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甚至在一次走廊里偶遇毛人凤时,他还“无意”中替沈醉说了句“总务处摊子大,难免疏漏,沈处长也是忙于公务”的“好话”,显得大度而顾全大局。他知道,这话一定会通过某种渠道传到沈醉耳中。果然,据内线报告,沈醉得知后,在办公室里砸了一个茶杯,骂了句“猫哭耗子假慈悲”,那压抑的恨意,想必又深了一层。
郑耀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对手的情绪失控,往往能为自己赢得喘息的空间。
而在电讯处那边,刘铭章的日子同样不轻松。新成立的“技术侦防中心”占据了保密局大楼西翼整整半层楼,这里集中了全局最精干的技术的设备和人员,也汇聚了林寒最密集、最不信任的目光。中心内部色调冰冷,一排排最新的无线电侦测设备和频谱分析仪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像无数只警惕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空间里闪烁。
林寒几乎每天都要“关心”中心的进展,有时是亲自下来,背着手在各组操作员身后踱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屏幕;有时是通过电话,询问某个特定频率的监控情况,或者要求调阅某时段的工作日志。刘铭章对此早有准备,他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管理能力,将中心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提交的报告数据详实、逻辑清晰,让人挑不出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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