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炙烤着省城。新厂房的建设已近尾声,高大的框架矗立起来,预示着更加宏大的未来。车间里,为“都市风尚”系列产品新开辟的生产线正全速运转,缝纫机的嗡鸣声密集而规律,仿佛一曲永不停歇的丰收乐章。工人们脸上带着忙碌的喜悦,新产品的持续热销,意味着丰厚的收入和看得见的前景。
苏晚刚刚从培训班结业归来,脑子里装满了“市场细分”、“品牌价值”等新名词,正踌躇满志地规划着如何将学到的知识应用到实践中,进一步提升“锦绣”的竞争力。林长河依旧沉默而可靠地坐镇生产一线,确保着庞大生产机器的每一个齿轮都精准咬合,顺畅运行。一切,似乎都走在一条充满阳光的康庄大道上。
然而,危机总喜欢在不经意间,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办公室与杨建华会计讨论新厂房投产后的成本预算,桌上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她随手接起,听筒里传来采购科小王焦急得几乎变调的声音:
“厂长!不好了!刚刚……刚刚向阳纺织厂来电话,说……说下个月开始,停止向我们供应‘的确良’坯布和卡其布!包括所有已下单未交付的部分,全部取消!”
“什么?!”苏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为什么?合同呢?我们是有合同的!”
“他们……他们说这是上级单位的统一原料调配计划调整,他们也没办法……合同……合同违约金他们会照付,但货……没有了!”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
向阳纺织厂,是省里一家老牌的国营纺织厂,也是锦绣制造厂最主要的布料供应商,尤其是新产品线所需的“的确良”和厚实挺括的卡其布,几乎八成都是从他们那里采购。双方合作一年多,虽然偶有小摩擦,但总体还算顺畅。这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全面断供,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电话沉声道:“你先别慌,我亲自打电话问!”
她接连拨通了向阳纺织厂供销科科长、甚至副厂长的电话,得到的都是官方而冰冷的统一口径——“计划调整,爱莫能助,按合同赔付违约金”。那点违约金,与即将因断供造成的生产停滞、订单违约、市场丢失的损失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放下电话,苏晚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她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杨建华会计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拿出计算器飞快地敲打起来。
“苏厂长,”几分钟后,杨建华抬起头,脸色同样难看,“我们目前的坯布库存,加上向阳厂最后一批即将到货的,最多只够支撑现有订单……十二天的生产量。十二天后,如果没有新的布料供应,‘都市风尚’生产线将全面停工!后续所有订单,包括几个百货公司的长期供货合同,都将面临巨额违约赔偿!”
十二天!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晚的心上。新产品线是厂里目前利润最丰厚、现金流最重要的来源,一旦停产,不仅购厂款的还款计划将被打乱,刚刚打响的“锦绣”品牌声誉也将遭受毁灭性打击!工人工资、银行利息、各项开销……每一天都在产生费用,停产意味着坐吃山空,意味着资金链可能瞬间断裂!
“查!立刻去查!向阳厂为什么突然断供!”苏晚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恐慌而微微颤抖。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反馈回来。问题出在了“利益”二字上。原来,省城一家新成立的、有港资背景的服装公司,“丽华服饰”,看中了“锦绣”新产品线的火爆,他们以高出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并且动用了某种上层关系,几乎包揽了向阳纺织厂未来半年内大部分优质“的确良”和卡其布的产能!所谓的“计划调整”,不过是一个体面的借口。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性的商业狙击!对方利用资本和关系的优势,直接掐断了锦绣制造厂的“粮草”!
消息在管理层传开,顿时一片愁云惨雾。
“这可怎么办?十二天,上哪里去找能替代向阳厂的同品质布料?”张梅急得团团转。
周志刚工程师眉头紧锁:“新型布料的生产有技术门槛,小厂质量不稳定,大厂……恐怕产能也都被排满了。”
孙卫国愤愤不平:“太欺负人了!这不是明抢吗?”
连一向沉稳的赵婶子也唉声叹气:“这要是停了产,咱们这么多工人可咋办……”
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厂里蔓延。刚刚还轰鸣的车间,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已经预见了它即将到来的死寂。
苏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培训班上学到的各种理论、模型,在如此**而残酷的现实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第一次感受到,在资本和权力的碾压下,她所有的努力和智慧,似乎都可能不堪一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