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汁的苦涩气味还未完全从指尖散去,那双连夜赶工做出的棉鞋换来的白色药片,似乎真的起了一丝微弱的效用。苏大勇服下药后,咳得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后半夜竟难得地睡沉了片刻。
但这短暂的安宁,像偷来的一般,代价是家里最后一点能用以交换的布料和棉絮见了底,以及孙大夫那里并未明确承诺的“下次”。
天刚亮,苏晚就又坐在了缝纫机前。嗒嗒嗒的声音重新响起,比以往更加急促。她在赶制孙大夫可能需要的下一双鞋,也在加紧纳更多鞋垫。集市的路暂时走不通,但通过那次修补棉袄,她意识到,机会或许藏在更细微的地方——左邻右舍,总有需要缝补的瞬间,哪怕只是换几个鸡蛋,一把小米。
她一整天几乎没离开过板凳,连吃饭都是刘桂香塞到她手里的一个冰冷的红薯。眼睛酸涩,手指被针线和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但她不敢停。父亲的呼吸稍稳,但那只是药力压制,像暂时堵住裂缝的薄冰,不知何时又会彻底崩开。
黄昏时分,雪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起初是细碎的雪沫,很快就成了鹅毛般的大片雪花,密密匝匝,无声地覆盖了屋顶、柴垛和远处灰暗的山峦。寒风卷着雪粒,从门缝窗隙钻进来,屋里那点微弱的炭火热气瞬间被吞噬殆尽。
刘桂香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越积越厚的雪:“这雪咋下这么大…晚晚,别做了,歇歇吧,眼睛还要不要了?”
苏晚抬起头,揉了揉发僵的后颈,看向窗外。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才申时末,光线已经暗得如同入夜。她心里记挂着一件事——前天帮村西头赵家婶子补了一件棉坎肩,说好今天傍晚去取,工钱是半碗玉米面。那半碗玉米面,兑上水,能熬一锅不算太稀的糊糊,够全家对付一顿。
“妈,赵家婶子的坎肩还没拿回来,说好给半碗玉米面的。”苏晚说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腿脚。
“这么大的雪,别去了!”刘桂香急忙劝阻,“半碗玉米面,啥时候不能拿?等雪停了再说!”
“雪还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家里晚上就没粮下锅了。”苏晚摇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更改。她穿上那件最厚实却也最破旧的棉袄,用围巾把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我去去就回,不远。”
“晚晚!”刘桂香追到门口,看着女儿单薄的身影决然地扎进漫天风雪里,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倚着门框,提心吊胆地望着那身影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帷幕之后。
雪比想象中更大。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刀子。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咯吱作响,留下深深的脚印,又很快被新的雪片覆盖。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的呜咽和雪落的声音。
苏晚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冰冷的雪水渗进单薄的棉鞋,很快脚趾就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她紧紧攥着怀里那件补好的坎肩,仿佛那是仅有的暖源。
赶到赵家,赵婶子看到她冒雪前来,很是过意不去,不仅给了说好的半碗玉米面,还额外塞了一小把晒干的萝卜条。苏晚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将玉米面和萝卜条揣进怀里,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往回赶。
回去的路,似乎更加艰难。风更紧了,雪更大,天色彻底黑透。风雪夜,村里几乎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透出零星昏黄的光晕,反而更衬出外面的寒冷和孤寂。
怀里的那半碗玉米面贴着胸口,带着一点微弱的、令人心安的实在感。苏晚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破败却能遮风挡寒的家。
就在快要走到村中那口废弃的老井附近时,旁边一堵矮墙后,突然晃出三个黑影,拦在了路中间。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脚步顿住。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来人。是村里有名的三个二流子,王二、李麻子和孙狗蛋。三人喝得醉醺醺的,浑身酒气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嬉笑,眼睛在她身上逡巡。
“哟!这不是老苏家晚丫头吗?”王二打着酒嗝,喷出白茫茫的酒气,笑嘻嘻地往前凑,“这么大雪天,一个人跑出来…会情郎啊?”
“啧,被张建军退了婚,这是憋不住,急着找下家了?”李麻子在一旁猥琐地附和,目光黏腻地扫过苏晚被围巾包裹的脸庞和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
孙狗蛋没说话,只是嘿嘿地笑,搓着手,堵住了另一边的去路。
浓烈的酒气和恶意像冰冷的污泥般扑面而来。苏晚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护住怀里的玉米面,脚步向后退去,声音努力维持镇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想干什么?让开!”
“干什么?”王二又逼近一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劣质白酒的酸臭味,“哥几个冷得很,瞧你冻得也挺可怜,一起暖和暖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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