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大学招聘会的成功,如同在“锦绣”这池已然活跃的春水中,投下了三颗来自不同源头的石子。赵晓明、陈雪、周文斌,这三个带着象牙塔气息、眼底闪烁着理想与些许不安的年轻人,很快便到厂里报到,分别被苏晚安排进了外贸部、设计部和厂长办公室进行实习与初步历练。
起初,一切尚算平静。新人们怀着初入社会的谨慎,对周遭充满好奇;老员工们则抱着观望甚至些许好奇的态度,打量着这些“天上的文曲星”。厂区里似乎多了一抹不一样的亮色,年轻人骑着崭新的自行车穿梭,口中偶尔蹦出的英文单词或专业术语,也成了工余饭后的新鲜谈资。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如同早春河面上脆弱的薄冰,很快便被观念与习惯的激流冲撞得支离破碎。冲突并非源于恶意的排挤,而是根植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成长背景、知识结构和价值认同的天然差异,在具体的工作中,不可避免地爆发出激烈的碰撞。
第一次明显的火花,迸发于一次常规的生产协调会。
讨论到一款出口欧洲的衬衫,因客户临时要求微调袖口样式,需要调整部分流水线的工序。生产车间的张师傅,凭着二十多年的经验,直接给出了调整方案:“让三组的老李他们先上袖,再把扣眼工序往后挪两位,这样不耽误后面的活。”
他话音刚落,坐在角落负责记录的周文斌扶了扶眼镜,翻开笔记本,提出了异议:“张师傅,根据我初步绘制的生产流程时序图分析,如果按照您的方案,袖口组的工作量会瞬间增加百分之三十,可能导致瓶颈。而扣眼组闲置等待,又会造成工时浪费。我建议,是否可以重新平衡整条线各工位的任务分配?或者考虑引入一个缓冲环节……”
张师傅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听不懂什么“时序图”、“瓶颈理论”,只觉得这毛头小子是在质疑他吃饭的本事。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周文斌:“啥图不图的?我在车间里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哩!这活儿该怎么干,我心里有杆秤!照你说的那些花架子,耽误了交货期,谁负责?”
周文斌的脸瞬间涨红,想争辩却又碍于资历,只能憋屈地坐下,笔记本上用力划下几道深痕。他觉得张师傅固守经验,拒绝科学的优化,简直是“思想保守”,不可理喻。而张师傅和一众老员工,则觉得这大学生“眼高手低”,只会纸上谈兵,根本不懂生产的实际情况。
类似的摩擦,在设计部更为尖锐。陈雪满怀激情地拿出了一套她借鉴了国际流行趋势、色彩大胆、廓形新颖的秋季女装设计稿,兴奋地向设计部原有的老师傅们讲解。老师傅们拿着图纸,眉头紧锁。
“这个颜色太跳了,咱们这边的女同志怕是不敢穿出门。”
“腰线收得太狠,干活不方便吧?”
“这料子用得金贵,成本太高了,做出来谁买?”
一连串基于市场和实用主义的质疑,像冷水一样泼在陈雪头上。她试图解释这是“审美引领”、“品牌溢价”,但老师傅们摇头,认为她“不接地气”、“设计的东西中看不中用”。陈雪委屈得眼圈发红,觉得自己的才华和理念被这些“老古板”无情地扼杀了。
而在外贸部,赵晓明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试图规范与客户往来的英文函电格式,建立标准的客户档案管理系统,但原有的外贸业务员,多是凭借经验和人情关系做业务,习惯了一通电话、几句寒暄就搞定,觉得赵晓明弄的那些“条条框框”繁琐无比,是“脱裤子放屁”。一次,他甚至听到有老业务员私下议论:“喝过几年洋墨水就了不起了?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打下的人脉,他那些信写得再花哨,能换来订单?”
新老员工之间,仿佛悄然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食堂里,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坐两边;工作中,沟通变得谨慎而疏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老员工觉得新人傲慢、不切实际;新人觉得老员工顽固、难以沟通。苏晚预想过融合的困难,但现实矛盾的尖锐和普遍,还是让她感到了压力。
她没有召开严肃的批判大会,而是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锦绣故事汇与技术展望会”。会议地点就设在新落成的、宽敞明亮的职工文化活动中心。她特意要求,新老员工必须穿插着坐。
会议伊始,苏晚没有谈任何工作矛盾,而是笑意盈盈地请几位建厂初期的老功臣,包括张师傅、赵婶子等人,上台讲述“锦绣”最早的故事。张师傅有些拘谨地搓着手,讲述着当初如何在一个破旧仓房里,靠着几台二手缝纫机和苏晚画的新式棉衣图样,日夜赶工,完成了第一笔供销社的订单。
“那时候,冬天冷得呵气成冰,手上全是冻疮,但心里是热的!就想着,不能让晚丫头的心血白费,不能让咱们厂子垮了!”
赵婶子也动情地回忆着苏晚如何手把手教她们做新式绣花,如何一起应对“投机倒把”的举报。“那时候,咱们这帮老姐妹,心可齐了!就认一个理,跟着苏厂长,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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