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麦穗就站在了老槐树下。树干上的“粟”字还清晰,炭笔划出的痕迹被晨露浸得稍淡,边缘有些晕开。
她没看那字,而是从鹿皮囊里掏出一块新陶片,翻过来写了“野草”两个字,然后往田埂一指。
“走。”
阿禾紧跟两步,手里攥着半截炭笔,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左臂的旧伤。她低头看着陶片上的字,又抬头看田边一丛丛杂草,嘴唇微动,像是在默念。
麦穗不急,蹲下身,抓起一株叶子细长、开着小白花的草,举到阿禾眼前。“这是稗子,抢水抢肥,得除。”
阿禾点头,拿炭笔在陶片背面刻下“稗”,又画了个小叉。
“这是藜,嫩叶能煮汤,老了烧灰能洗衣。”麦穗又指一株红茎的草,“但种田时也得清,不然压了苗。”
阿禾记下,手指在“藜”字上多划了一道,像是怕记混。
麦穗再往前走,忽然停下,指着一株叶子宽大、开着黄花的草,没说话。
阿禾迟疑了一下,蹲下,伸手掐了片叶子,揉碎闻了闻,又轻轻扯了扯根。她抬头:“这草……我见过在坡上长得特别密,猪吃了不拉稀,牛也爱吃。要是……要是趁它还没结籽,翻进土里,是不是也能像堆肥那样,让地更松?”
麦穗没应,只盯着她。
阿禾声音低了些:“我听以前放羊的人说过,有些草埋进土里,过一阵就烂了,土会变黑,蚯蚓也多。这草根浅,好铲,要是割了直接埋进去,省了堆肥的工夫……”
麦穗看着阿禾熟练地处理草料,心中一动,道:“你今日做的这些,其实就是压青肥田的法子。把绿肥埋进地里,等它烂了,土就更肥。这个法子,你学得快,用得也好。”
麦穗这才站起身,从囊中取出另一块陶片,写下“黄花草”三字,递给她:“记下来。名字先这么叫,等查明白了再改。”
阿禾接过,手有点抖,但还是稳稳地把字刻了上去。
麦穗弯腰,用锄头划出一块两尺见方的空地,土色发灰,前些日子种过一茬早豆,已经收了。“就这儿。你把那草连根挖了,切短,埋进土里,再种上豆苗。七日后看根。”
阿禾立刻动手,蹲在地上,一锄一锄地挖。草根不深,土松,她动作渐渐利索起来。麦穗站在一旁,看她把草切段,均匀撒进沟里,再覆土压实,最后栽下豆苗。
“埋深了。”麦穗说。
阿禾一愣,立刻扒开土,往下又按了两寸。
“行了。”麦穗点头,“草烂了会耗地气,埋深些,等它慢慢化。”
阿禾记下,在陶片上写“埋深三寸”。
麦穗看着她那股认真劲,嘴角动了动。她没笑出来,但眼角的纹路松了些。
远处井台边,赵王氏提着木桶,身后跟着两个洗衣的妇人。三人刚从井边回来,桶里水晃着,脚步却慢了下来。
赵王氏盯着田埂那头,麦穗正蹲着教阿禾量垄距,阿禾手里炭笔不停,陶片上已密密麻麻刻了一片。
“一个逃奴,也配拿炭笔记田事?”赵王氏冷声说。
身旁妇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嗤笑:“还当自己是主家女呢?记这些,莫不是想顶替里正写农册?”
“她记的不是字,是活命的法子。”麦穗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清楚传了过来,“你家上月饿得啃树皮时,她已在学如何多打一斗粮。”
赵王氏脸色一僵,桶里的水晃出来,溅湿了鞋面。
麦穗这才抬头,目光平平扫过来:“你想说她身份低?可地里的苗不认身份,只认力气和脑子。她若能多救一口人,比你我都有用。”
那两个妇人缩了缩脖子,低头走路。赵王氏咬着牙,没再开口,只把木桶重重蹾在地上,水泼了一地。
麦穗没再看她,转头对阿禾说:“接着。”
阿禾低头,手在陶片上顿了顿,又继续刻。她没抬头,但背脊挺得比刚才直了些。
日头渐高,麦穗带阿禾转到另一片田。这里土色偏黄,前年种过粟,去年休了,今年准备种豆。田边野草长得格外茂盛,其中一丛开着紫花,叶子肥厚,茎上有细毛。
麦穗停下脚步:“认得这个?”
阿禾蹲下,仔细看叶脉,又掐了片叶子揉碎,凑近闻了闻。“这草……我在羌地见过,牧人叫它‘羊喜草’,羊见了就抢着吃。可人不能吃,吃了舌头麻。”
麦穗点头:“对。但它有个用处——根能扎得深,能把下头的土肥翻上来。”
阿禾眼睛一亮:“那要是割了埋进去,是不是能把底下好土带上来?”
“正是。”麦穗难得说了句肯定的话,“你记下来:‘羊喜草,深根,可带底肥,宜早割埋。’”
阿禾立刻刻字,手速快了不少。
麦穗又指旁边一丛带刺的草:“这个呢?”
阿禾皱眉:“棘藜,扎人,牛也躲。只能烧灰。”
“烧灰也行。”麦穗说,“但你有没有发现,它长得地方,虫特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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