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从井台石沿上抽出那块陶片,灰白的粉末还沾在边缘。她吹了吹,翻过背面,草木灰三日验成的字迹清晰。她没多看,塞进鹿皮囊,转身回屋。灶台边那盘旧石磨静静立着,磨眼黑洞洞的,像等着吞点什么。
她蹲下身,扳开磨盘。石齿参差,粗细不一,磨出的面能筛出三层,最细的不过指甲盖大一块。她伸手摸了摸磨心轴,又量了量齿缝,眉头一拧。起身从墙角抽出几片干竹,用镰刀削成薄条,一片片嵌进下磨盘的槽里。石磨转了半圈,卡住。她把竹片抽出来,再削薄两分,重新嵌入。这次转得顺了,只是声音发涩。她往轴心滴了几滴驴油,推磨的手稳了下来。
麦穗抓了把新收的麦子倒进磨眼。石轮碾过,细白的面粉如雪落进簸箕。她用细麻布筛了三遍,底下接的全是轻飘飘的雪粉。赵石柱从外头进来,鞋底带进几粒砂,看见簸箕愣住:“这……是石灰?”
“是面。”她舀水和面,手劲匀匀地揉,面团渐渐光滑。发面的陶盆盖上湿布,搁在灶口边。半个时辰后掀开,面团鼓得像小山包。她掐了块试尝,酸味微弱,便加了碱水再揉。切剂子,搓圆,上笼蒸。
半个时辰后揭锅,白雾腾起,一股麦香直冲鼻腔。麦穗夹出一个馍,雪白蓬松,轻得像能浮在水上。她掰开,气孔细密如蜂窝。咬一口,软中带韧,回甜。
隔壁赵王氏正剁猪草,刀声忽然停了。她抽了抽鼻子,扔下刀,靸着鞋就往这边走。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先挤进来:“陈麦穗!你蒸的啥?香得我猪都不吃食了!”
麦穗掀开锅盖,白馍排得整整齐齐:“新磨的细面,蒸了个馍。”
赵王氏瞪着那白乎乎的一排,眼珠子几乎黏上去:“细面?你哪来的细面?咱这石磨能磨出这个?”
“改了磨齿。”麦穗顺手递她一个,“尝尝。”
赵王氏接了,烫得直甩手,却不舍得扔。吹了又吹,咬一口,眼睛猛地睁大。咽下去,又咬一口,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这法子……你教我。”她把馍咽干净,声音放软,“磨怎么改?面怎么发?火候多久?”
“磨要嵌竹片调缝,面要筛三遍,和面水要温,发面看天热冷,火要先大后小。”麦穗说得清楚,“你家有磨,照做就行。”
“那……秘诀呢?”赵王氏凑近,“是不是加了啥东西?香料?药粉?”
“没有秘诀。”麦穗摇头,“就是磨得细,守得住火。”
赵王氏脸色一沉,把剩下半块馍塞进袖子,扭头就走。
当晚,麦穗听见东头传来“咚咚咚”的响动。她推开窗,赵王氏家灶房灯火通明,影子贴在墙上,抡着擀面杖砸面团。她没关窗,坐到陶盆边,盯着发面的气泡,一根根数。
第二天晌午,赵王氏挎着篮子来了,里头躺着三个黑乎乎的圆饼,硬得像石头。她往麦穗脚边一放:“你瞧瞧!我按你说的做,磨也改了,面也筛了,火也守了!咋蒸出来是这鬼样?”
麦穗拿起一个,沉得坠手。掰开,里头发青,一股酸馊味冲出来。
“你用的啥水?”她问。
“井水啊!还能是啥?”
“发面多久?”
“一整夜!我守着火,一宿没睡!”
麦穗点头:“发过头了。面酸了,火又猛,碱没中和,就成这样。”
赵王氏脸涨成猪肝色,一把抢回黑馍,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盯着她:“你这白馍,别以为人人都做不出来,就你有本事!早晚有人知道你使了什么妖法!”
麦穗没应声,只把剩下两个黑馍放在灶台上,压了块石头。
第三天清晨,麦穗刚推开院门,就见几个孩子围在井台边嘀咕。一个小丫头见她来,拔腿就跑。她没追,径直走到晒谷场,支起三脚架,架上陶盆。
她当着众人的面淘麦、晾干、上磨。石磨转得平稳,细面簌簌落下。她筛面、和面、发面、上笼。整个过程,她请了三个孩子站在盆边,一个记时,一个看火,一个数柴。
蒸馍快好时,人群渐渐围拢。有人小声说:“听说她用死人骨灰磨面,吃了要绝户的。”
“我也听说了,说她半夜在坟地刮骨粉,混在麦子里。”
“那馍白得不正常,肯定是邪术!”
麦穗掀开笼屉,白馍热气腾腾。她拿竹夹夹出一个,当众掰成八块。她自己先拿一块,咬下一大口,嚼了两下,咽下去。然后递给赵石柱一块。赵石柱没犹豫,接了就吃。她又递给旁边的老妪。老妪颤着手接了,送进嘴里,眼睛慢慢睁大。
“香……真香啊。”老妪咂嘴,“这馍,比祭灶的还松软。”
麦穗把剩下的分给孩子们。一个胆小的不肯接,她就掰了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嚼给他们看。孩子们见她吃了没事,又见赵石柱和老妪都吃了,这才伸手。
“软!”一个小子蹦起来,“像踩在棉花上!”
“香!比肉还香!”另一个咬着不放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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