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麦穗把三封信叠好塞进箱底。她没起身,只是坐着,盯着墙角那个木箱看了很久。箱子边沿有几道划痕,是去年搬动时被门槛磕的。
她爬过去,掀开盖子。里面堆着旧布包、陶片、一卷磨秃的炭笔。她一件件往外拿,动作很轻。手指碰到箱底时,碰到了一块冷硬的东西。
她把它拿出来。
青铜匣躺在她掌心,比记忆里更沉。表面那层绿锈还在,可刚才在箱底摩擦过的地方,露出一点暗金纹路。她没打开它,只是用拇指擦了擦侧面。
这东西从她醒在野地那天就在身上了。二十多年,她一直当它是护身符。现在她突然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从鹿皮囊里抽出小镰刀,刀尖轻轻撬开匣盖缝隙。积年的尘灰簌簌落下,在灯下浮成细线。她凑近看,发现内壁不是光滑的,而是刻满了东西。
那些痕迹细得像发丝,排成圈,一圈套一圈。中间有个图形,像是两个三角交叠,又不像。她看不懂,但能看出这不是随便划的。每一笔都深浅一致,拐弯处没有抖动。
她把匣子放在桌上,吹亮油灯。光从上方照下来,内壁的刻痕显出阴影。她发现有些线条在反光,像是嵌了极细的金属丝。
她取来炭笔和陶片,开始描。第一组符号由五道短横和一个弯钩组成。她画完,翻过陶片,在背面写上“甲一”。第二组多了一个圆点,她标为“甲二”。
她一张张画下去,共记了十七组。每组都不一样,但又有规律。比如第三笔总出现在右上角,第七笔必带转折。她试着重现其中一组,发现必须一口气刻完,中途停顿就会错位。
她停下来,揉了揉眼睛。这些符号不像是字,也不像是图。它们排列的方式让她想起什么。她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张旧纸——那是她教夜读会妇人记账时用的流程图:粮入→去壳→称重→入库。
她把这张纸铺在旁边,再看陶片上的符号。忽然觉得,这些符号也在表达一种过程。第一个符号像输入,最后一个像结果,中间那些则是变化步骤。
她心里动了一下。
她又翻出另一张纸,上面是徐鹤给她的节气日影表。每天正午,杆影多长,都记着数。她对照着看,发现某组符号的数值变化,竟和影长增减完全一致。不是大概,是每一个节点都能对上。
她背脊有点发凉。
她放下炭笔,走到门边舀了半碗水喝。回来时脚步放得很慢。她不想让自己慌。可手指还是抖了一下,碰倒了陶片。
她捡起来,重新摆好。这次她换了个思路。她把所有符号按出现频率排序,发现有三个组合反复出现。她把这三个单独列出来,画在另一块陶片上。
她盯着看了很久。
这三个组合之间有某种关系。就像田亩算方,长乘宽得面积。可这里的“乘”不是数字相加,而是一种转向。她试着用算筹摆,发现只有把算筹斜放,才能模拟那种角度。
她突然想到阿禾做的水利模型。那次她们用兽皮卷成管子,演示水流如何分流。阿禾说,水走的不是直线,是势。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星图。那是她们多年记录的北斗位置。每年冬至那晚,她们都会添一笔。
她取下星图,铺在桌上。然后把青铜匣里的符号重新排列,按她感觉最可能的顺序摆成一圈。她闭上眼,回想这些年看过的天象。
睁开眼,她在中央画了一个点,代表北极。
然后她开始连。
第一组符号连向冬至位,第二组连向立春,第三组……她手一顿。
第三组指向的位置,不在当前星图上。它偏了将近两寸。她量了距离,换算成年份——差了一千三百多年。
她坐在那里,没动。
外面风停了,灶膛里的余烬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伸手摸了摸左腕的艾草绳,解开结,抽出一根麻线。她把麻线压在陶片上,固定住那组符号。
然后她写下一张简条:“速来,带兽皮与算板。”
她叫来村童,把条子交给他。孩子跑出去时,她听见脚步声踩碎了院外的枯叶。
阿禾来得很快。她进门时肩上搭着兽皮,手里抱着算板。她没问什么事,只说:“我刚收完晾晒的药草。”
麦穗没说话,把青铜匣推过去。阿禾低头看,眉头慢慢皱起。
“这不是咱们的文字。”
“我知道。”麦穗说,“但它能算东西。”
她把记账图、日影表、星图依次摊开。阿禾一张张看,脸色变了。
“你是说……它知道天怎么走?”
“不止。”麦穗指着那组偏离的符号,“它还知道天以后会怎么走。”
阿禾没再说话。她把兽皮铺在桌上,用不同颜色的炭粉标记符号群落。红的是高频,黑的是节点,黄的是连接线。
她画了很久。
忽然,她停下笔。“如果这些符号是星轨,能不能把它卷起来看?”
她把兽皮卷成筒状,将中心符号贴在顶端,其余沿螺旋排列。她转着筒子,眼睛越睁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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