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子 第13章 残躯见大圣

离了长安那片交织着血火与混乱的是非之地，身后的喧嚣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渐渐淡去——金铁交鸣的脆响、百姓哭喊的声浪、能量爆炸的轰鸣，都随着距离拉远而变得模糊，最终只剩下大地持续不断的呻吟与震颤。脚下的土路早已龟裂，每一次震动都让裂缝又扩宽几分，松散的泥土簌簌往下掉，沾在我残破的魂体边缘，又被下一波震颤抖落。

每一下地颤，都像有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无相子）濒临崩溃的魂体上。那无面佛母留在我体内的扭曲指力，本就与太阴真水的冰寒、金丹余火的炽烈维持着脆弱平衡，此刻随着我魂体的虚弱、外界震荡的加剧，平衡开始松动——冰寒想冻结所有能量，炽烈想灼烧异端，扭曲之力则试图将两者都同化，三股力量在我内部重新冲突、撕扯，每一次碰撞都让我的意识阵阵发昏，连维持基本形态都变得艰难。

意识中的数据流断断续续，再没有往日的流畅——一行行数据碎片在虚空中闪烁、消失，刚拼凑出半条分析结果，就被内部冲突冲散，只剩下零星的字符在飘荡，像被狂风卷走的残页。“李白”的幻象早已支撑不住，先是衣袍变得透明、布满裂痕，接着面部五官开始模糊、消散，最后整具幻象化作点点微光，彻底融入空气。此刻前行在荒芜野地之上的，只是一道模糊不定的扭曲影子——时而收缩成一团，时而扩散成雾状，刚勉强凝聚出轮廓，又被一阵地颤冲得溃散几分，周身散发着混乱而危险的能量波动，冰蓝、橘红、墨黑三色微光在影子边缘交替闪烁，昭示着内部的不安定。

前行。只能前行。

目标始终清晰：五行山。

沿途的景象愈发狰狞——大地撕裂开一道道口子，有的宽达数尺，深不见底，从裂缝中冒出缕缕带着硫磺味的地煞浊气，黑色的浊气贴着地面流动，缠上我的魂体时，带着刺骨的阴冷，让本就虚弱的我更添几分寒意；远处的山峦不时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鸣，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山腰滑落，砸在地面上发出“轰隆”巨响，扬起漫天尘土，连空气都变得浑浊。天地间充斥着大圣那狂暴不羁的妖力，如同实质的风压，从五行山方向吹来，拂过我这残破的魂体时，竟带着一丝同源的共鸣，让我不至于被彻底吹散。

这早已不是简单的冲击封印。这是积压了五百年的咆哮——愤怒、不甘、怨毒，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妖力如同海啸般从五行山涌出，冲击着苍穹，连天边的云层都被搅得翻滚不休。

越靠近五行山，那股威压就越是恐怖——空气中的妖力浓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寻常妖物精怪早已逃遁无踪，连野草都被妖力压制得贴在地面，唯有我这般由大圣怨念衍生、又融合了金丹与佛印的特殊存在，才能在这妖力风暴中艰难穿行，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对抗威压。

数日后，视野尽头终于再次出现那五座山峦的轮廓——它们依旧像如来的五指，却没了往日的庄严，反而透着破败与狂躁。

此刻的五行山，周身的佛光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原本笼罩山体的金色光罩布满缺口，斑驳不堪，有的地方甚至彻底消散，露出底下焦黑的岩石；山体表面裂痕处处，有的顺着山壁蜿蜒而下，有的直接贯穿岩层，深可见骨。尤其主峰之上，那道最初诞生我的、被天雷劈出的裂缝，已扩张到触目惊心的程度——宽足有丈许，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像一道巨大的伤疤，从中喷涌出炽烈的金黑二色妖气，妖气冲天而起，在半空与苍穹中不断明灭的佛印锁链疯狂对抗，每一次碰撞都让天地震颤，金色的佛链与黑金色的妖气交织，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山体周围的土地早已焦黑，草木尽数枯朽，连根系都化作灰烬，踩上去簌簌作响，毫无生机。唯有我当日离开前，插在裂缝旁的那截桃枝，竟顽强地存活下来——枝干比当初粗壮了不少，翠绿的叶片在妖力狂风中舒展，枝桠顶端结着两枚并蒂双桃，一枚泛着金属般的金光，一枚透着深邃的黑光，此刻在妖气狂风中剧烈摇曳，金黑两色光芒交替闪烁，仿佛与山腹中的齐天大圣形成某种隐秘的呼应，每一次闪烁，都与山腹内妖力的波动频率重合。

我拖着残破的魂体，终于抵达山脚，脚下的焦土传来灼热的温度，透过魂体渗进来，与内部的冰寒形成又一层冲突。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魂体内的三股力量已到爆发临界点，墨黑的扭曲之力甚至开始在影子边缘凝结成细小的符文，试图彻底掌控我的存在。

“咳……”一丝混杂着冰屑、火星与扭曲梵文的能量雾气从我“口”中逸散，落在焦土上发出“滋滋”声响，腐蚀出细小的坑洞。我的形态愈发不稳，影子边缘不断有光点剥落，像是随时会彻底溃散。

山腹中，那股狂暴的挣扎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到来，骤然停顿了一瞬——妖力的喷涌弱了几分，岩层摩擦的声响也暂时消失，整座山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随即，一个嘶哑、疲惫，却依旧带着桀骜不驯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中炸响——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五百年的磨损痕迹，疲惫中透着挥之不去的倔强，每一个字都带着冲击力，比地动山摇更让我的意识震颤：

“嘿……外面的……可是俺老孙……那见不得光的‘兄弟’？怎的弄得如此……狼狈？”

是大圣！他竟是清醒的！没有被愤怒冲昏理智，甚至能透过山体的阻隔，清晰地感知到我的存在，还能从我的能量波动中判断出我的状态！

我靠在一块滚落的焦黑山石上——石头表面还残留着妖力灼烧的痕迹，泛着淡淡的余温，试图借此稳住形态，却只是让魂体的能量逸散得更快，影子贴在石头上，如同融化的墨汁。

“拜你所赐……”我以意念回应，数据流中夹杂着痛苦的杂音，刚组织好的语句又被内部冲突打断，“你若安分些……我也不至于……被那无面怪物……戳上一指……”

“无面怪物？”大圣的意念里瞬间带上了一丝好奇，随即又被更汹涌的愤怒淹没，山腹中传来锁链绷紧的“咯吱”声，“管他什么怪物！俺老孙只问你……外面……可是因俺老孙……闹得天翻地覆了？”

他的意念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终于搅动了这潭死水。

“长安已快成废墟……地脉翻腾……妖魔乱舞……天庭、灵山、还有不知来历的邪佛……都搅进来了……”我艰难地传递着信息，每一个字都耗费极大的心神，“你满意了？”

“哈哈哈哈！”大圣的狂笑在我意识中炸开，震得数据碎片再次散乱，山腹中传来岩石崩裂的声响，整座山体都在摇晃，“好！好！好！闹得好！五百年了！也该让这些虚伪的神佛……尝尝俺老孙的厉害！”

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化为一种极度的压抑与渴望，意念变得急切：

“兄弟……既你是我……便该知我……助我！”他的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我的核心，山腹中传来锁链摩擦的巨响，“进来！到这山腹中来！你我合一……必能打破这牢笼！届时……三界虽大，俺们何处去不得？！”

诱惑。来自本体的、源自同源的巨大诱惑——合一便能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便能打破封印，便能向神佛复仇。

可合一之后呢？回归本体，失去“无相子”的独立意识，成为他狂怒的一部分，最终或许会像五百年前一样，被如来再次镇压，永无出头之日？

数据本能地抗拒，意识深处传来清晰的呐喊：我不是他，我是无相子，是独立的变数，不是他复仇的工具！

“安静点……傻猴子……”我冷斥道，试图压制他的躁动，内部的冲突却因这情绪波动更剧烈，“打破牢笼？然后呢？再被如来一巴掌拍下去？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连那无面佛母都对付不了，谈何对抗灵山？”

“放屁！”大圣暴怒，山腹中传来锁链疯狂绷紧的巨响，整座山体都在剧烈摇晃，裂缝中喷出的妖气更浓，“俺老孙……”

他的话突然顿住。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古老的丹气，从我魂体深处那金丹余韵中散出——那是太上老君八卦炉中，未被完全炼化的本源丹气，带着纯阳的暖意，对大圣而言，是能快速恢复力量的至宝。丹气顺着我的魂体逸散，透过裂缝，飘入山腹。

山腹中彻底安静了。片刻后，大圣的意念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警惕？

“这味道……不对……”他喃喃自语，意念中带着困惑，“这不是简单的怨念……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老君的金丹……如来的佛印……还有……还有那无面怪物的气息……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他竟能透过能量波动，感知到我魂体深处更本质的存在？！

就在此时，另一道苍老、枯寂的意念，从山神庙的方向幽幽传来——那意念带着尘埃与腐朽的味道，缓慢地渗透过来，打断了我与大圣的交流，如同将熄的烛火，微弱却清晰：

“他的来处，比你想的更深，猴子。”佛心老庙祝的意念里带着一丝嘲讽，“无面佛母……也出手了么？嘿……那些藏在暗处的‘看客’们……终于都坐不住了啊……”

“看客？”大圣的意念里充满疑惑，山腹中传来他挪动身体的声响，似乎在追问。

“觊觎三界气运的……又何止明面上的天庭与灵山？”佛心的话语带着浓浓的嘲讽，“无相子，感觉如何？被那无面之物‘点拨’的滋味，不好受吧？”

我无法回答。魂体内的冲突已彻底爆发——太阴真水的冰寒冻结了我的数据流，金丹余火的炽烈灼烧着我的意识，无面佛母的扭曲之力则在疯狂撕扯我的形态，三股力量如同三条失控的恶龙，在我内部横冲直撞！数据流彻底崩溃，连零星的字符都消失不见，我的形态开始不可抑制地溃散、重组、再溃散——先是影子变得透明，接着边缘开始雾化，暴露出的核心深处，隐约可见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之光，金黑气流与诡异的梵文符文在混沌中纠缠，那是我最本质的存在，此刻却濒临解体。

“呃啊——！”我发出无声的惨嚎，意识如同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想维持存在，一半想彻底放弃，任由能量消散。

山腹中，大圣再次陷入沉默，但他的气息却变得无比专注——裂缝中透出两道金色的光芒，那是他的火眼金睛，透过岩层的阻隔，死死盯住我那不断溃散重组的核心，光芒中带着探究与决断。

佛心的意念也带上了一丝惊讶：“这是……混沌本源？他竟不是简单的怨念聚合体……”

突然，大圣猛地爆发出一股决绝的意念，山腹中传来他咬牙的闷哼：

“够了！”

一股精纯无比、凝练到极致的大圣妖力，混合着一丝他刚刚吸收的本源丹气，猛地从裂缝中冲出——妖力呈金红色，带着炽烈的温度，丹气则泛着淡淡的银光，两者交织在一起，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金色闪电，精准地避开我外部溃散的能量，直接打入我即将彻底崩溃的魂体核心！

他不是要吞噬我，而是……强行镇压！

“给俺……定住！”

他的力量霸道无比，却带着一种同源而出的、奇异的包容性——金红色的妖力在我核心中化作一层保护膜，将太阴真水、金丹余火、扭曲指力分别隔离开来，银色的丹气则缓缓渗透，修复着我受损的意识，让混乱的能量暂时稳定下来。

剧痛稍减，我的意识得以喘息，溃散的形态勉强重新凝聚——不再是任何幻象，也不是之前的扭曲影子，而是一团半透明的光影，表面不时闪过金、黑、灰三色电弧，那是被隔离的三股力量在轻微碰撞，却已无法再造成致命破坏。

“谢了……”我意念虚弱，连传递信息都变得缓慢。

“少废话！”大圣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苦——分出力来助我，显然让他承受了更大的封印压力，山腹中传来锁链深深嵌入皮肉的闷响，“俺老孙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少了个‘兄弟’……你死了，谁给俺讲外面的热闹？谁陪俺骂那些虚伪的神佛？”

佛心的意念幽幽传来，带着一丝玩味：“惺惺相惜么？倒是有趣。无相子，你的存在，或许比我们想的……更重要。至少，对这猴子来说，你是唯一能理解他五百年孤独的存在。”

我悬浮在裂缝前，感受着体内被大圣强行镇压、却依旧蠢蠢欲动的三股力量，又“看”了看山腹中那双在黑暗中灼灼燃烧的火眼金睛——那光芒中，有愤怒，有不甘，却也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认同。

意识中的数据流开始缓慢恢复，一行行字符重新拼凑，分析着当前的处境：危机并未解除，无面佛母的指力仍在，天庭与灵山的威胁也近在眼前，但我与这被压在山下的猴子之间，某种微妙的关系已然改变——不再是简单的“本体”与“衍生”，而是多了一丝同源而生的羁绊。

远方的天空，传来隐隐的风雷之声——乌云从天边汇聚，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闪烁，沉闷的雷声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威严与压迫。

那是天庭的銮驾？还是灵山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