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17章 玻璃珠与铂金戒（八）

闹钟响起时，黎明恍惚间伸手摸向身旁——空的。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已经两周了。

两周没有冥岚的消息。

手机屏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或信息。按照约定，冥岚需要完全来让冥宏相信他们真的分手了，同时暗中操作他的。黎明理解这一点，理智上完全理解。但每天早晨醒来，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还是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冷水冲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些。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下巴冒出了胡茬。黎明刮完胡子，换上衬衫——不是冥岚买的那件，而是他自己从商场打折区淘来的普通蓝衬衫。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这两周他刻意让自己忙起来，加班到深夜，周末也去公司，就为了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但今天是周六，无处可逃。

咖啡机发出最后的喘息，黑咖啡的苦香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黎明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外面阳光明媚，公园里孩子们在嬉戏。那个他和冥岚重逢的超市就在不远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手机突然震动，黎明差点打翻咖啡。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他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

请问是黎明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国际设计奖组委会的丽莎，恭喜您的城市记忆系列获得了本届新锐奖！

黎明愣在原地，咖啡杯悬在半空：什么？

您不知道吗？您的公司推荐了您的作品参赛。颁奖典礼在下周五，邀请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挂断电话，黎明立刻打开电脑。邮箱里果然躺着一封未读邮件，来自创想设计的人事部——他离职前的老东家。邮件附件是参赛回执和作品清单，上面赫然列着他半年前做的一组城市景观设计，当时只是随手交上去应付公司年展的。

这组作品的灵感来源于童年记忆——老锅炉房的铁锈红，小公园秋千的鹅黄色，雨天街道的灰蓝...每一个色调都承载着某个瞬间的回忆。而现在，它们被冠以城市记忆的名字，获得了业界瞩目的新锐奖。

手指悬在键盘上，黎明第一反应是想告诉冥岚。这个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差点就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但在按下最后一个数字前，他停住了。

没有冥岚的世界里，好消息该与谁分享？

咖啡已经凉了。黎明机械地喝完它，决定出门走走。路过书桌时，那个装着童年记忆的铁盒微微开着，里面的玻璃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公园长椅上，黎明看着孩子们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笑声清脆。手机相册里，他翻到了那天在冥岚别墅拍的照片——那面装满他过去记忆的墙，那把刻着他们名字缩写的钥匙，还有...那张被冥岚珍藏多年的，他们儿时的合影。

介意我坐这里吗？

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黎明抬头，惊讶地看到徐瑾站在面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与晚宴上那个优雅千金判若两人。

徐小姐？

叫我小瑾就好。她微笑着坐下，像小时候那样。

阳光下，徐瑾的侧脸线条柔和，没有化妆，看起来更接近黎明记忆中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手里拿着两杯冰淇淋，递给黎明一杯：柠檬味的，记得你喜欢。

这个细节让黎明心头一暖。他接过冰淇淋，小勺挖起一块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唤醒更多童年记忆——三个小孩分享一盒冰淇淋，小岚总是抢草莓味的，而他和小瑾则偏爱柠檬...

冥岚还好吗？他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徐瑾舔了舔勺子：被软禁了。

什么？

字面意思。她叹了口气，冥宏叔叔发现他在暗中抛售股份套现，一怒之下把他关在祖宅里，切断了一切对外联系。连陈墨都见不到他。

冰淇淋在口中化开，却尝不出任何味道。黎明握紧了塑料小勺：会有危险吗？

不会。徐瑾摇头，毕竟是亲生儿子。但冥岚的计划确实受阻了——他本想筹集足够资金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这意味着冥岚确实准备离开冥氏集团...为了他？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黎明轻声问。

徐瑾转头看他，眼神清澈：因为我了解冥岚。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会让你担心。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她从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他设法托我转交给你的。为了这个，我不得不假装站在冥宏叔叔那边，声称要重新考虑联姻。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纸条上潦草地写着：等我。这把钥匙能打开别墅书房右手边第二个抽屉。——L

钥匙冰凉，躺在掌心沉甸甸的。黎明抬头看向徐瑾：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抽屉里有你需要的答案。徐瑾站起身，我得走了，祖父以为我去做美容了。黎明...别放弃他。他真的很爱你。

徐瑾离开后，黎明在长椅上又坐了很久，钥匙紧握在手心，几乎要嵌入皮肤。最终，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城郊别墅。

别墅静悄悄的，庭院里的花草有些疏于打理。黎明用冥岚给他的钥匙开了门——上次离开时，冥岚坚持要他留着别墅钥匙，说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书房昏暗，窗帘紧闭。黎明打开灯，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上了锁。钥匙插入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打开了某个秘密通道。

抽屉里只有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和一个小盒子。档案袋上写着，里面是一整套商业计划书——一家全新的设计公司筹建方案，创始人一栏赫然写着和两个名字。

计划书详细列出了公司定位、目标客户群、甚至已经谈妥的初期项目。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退路。如果我们不能公开在一起，至少可以暗中创建属于我们自己的事业。现在，它成了我们的前路。——L

手指微微发抖，黎明放下计划书，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铂金戒指，内侧刻着L?m 4ever，和他之前在抽屉里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一号——显然是给他的。

戒指下面压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别墅前的合影，不知何时被冥岚洗了出来。背面写着：无论发生什么，记住这一刻的真实。

窗外，一阵风吹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书桌上厚厚的灰尘。黎明站在光柱中，看着戒指在阳光下闪烁，胸口发紧。

冥岚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甚至为他们准备了。而现在，这个人被关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只因为不肯放弃他们的感情。

戒指套上无名指，尺寸刚好。黎明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通了徐瑾的电话：我需要见冥岚。你能帮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很危险。冥宏叔叔派了人24小时看守。

我必须见他。

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徐瑾轻声说：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制造一个机会。但只有十五分钟，不能再多。

挂断电话，黎明环顾书房，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明天是国际设计奖颁奖典礼，他本该穿着冥岚送的那套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黎明站在冥家祖宅后门的小路上，心跳如擂鼓。这是一栋占地惊人的老式别墅，高墙环绕，摄像头随处可见。按照徐瑾的指示，他穿着园丁的工作服，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

手机震动，一条短信：东侧走廊第三个窗户，现在。

黎明深吸一口气，拎起准备好的园艺工具箱，走向指定位置。窗户微微开着，他轻轻推开，翻身而入。里面是一个昏暗的储藏室，堆满了旧家具和箱笼。

这边。徐瑾从门缝中探头，示意他跟上。

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楼梯下的阴影里，徐瑾突然拉住他：守卫每十五分钟巡逻一次，刚过去。你只有十分钟。

冥岚在哪？

三楼尽头的主卧。被反锁了，但钥匙在这里。她塞给黎明一把老式铜钥匙，我得去拖住祖父，五分钟后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离开。

黎明点点头，快速爬上楼梯。三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尽头那扇雕花木门看起来厚重而古老，钥匙插入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门开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紧闭。一个人影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听到声音猛地转身——

陈墨？我说了我不需要...声音戛然而止。

冥岚。两周不见，他瘦了一圈，下巴上胡茬凌乱，白衬衫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墨水。看到黎明，他手中的书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你...怎么...

黎明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几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冥岚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雪松香和久未换洗的汗味，却比任何香水都令人安心。

十秒钟过去了。冥岚在他耳边轻声说，声音沙哑，你确定这不是幻觉？

不是。黎明松开他，举起右手，戒指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烁，我收到你的消息了。

冥岚的目光落在戒指上，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他拉起黎明的手，轻轻吻了吻那枚戒指：你戴着真好看。

你看起来糟透了。黎明抚上他消瘦的脸颊。

软禁生活不太适合我。冥岚苦笑，随即表情变得紧张，你不该来，父亲发现的话...

徐瑾帮忙安排的。黎明快速解释，冥岚，我看到了计划书。星辉设计，是真的吗？

当然。冥岚拉着他坐下，声音压得很低，我这些年私下积累了不少资源和人脉，足够我们起步。但现在情况有变——父亲发现了我的资金调动，冻结了大部分账户。

那怎么办？

我还有备用方案。冥岚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徐瑾的祖父愿意投资，条件是星辉的前三个项目必须与徐氏合作。我本来不想接受，但现在...

接受它。黎明打断他，冥岚，我不在乎起点如何，只在乎我们能一起走到哪里。

冥岚深深看着他，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我接受徐老的条件，就等于公开与父亲决裂。我将失去冥氏的一切——头衔、股份、继承权...

但你会有我。黎明握住他的手，和一个我们共同建立的公司。如果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我从未如此确定过任何事。冥岚倾身向前，额头抵着黎明的，从八岁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唯一。只是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回到你身边的路。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僵住。

时间到了。冥岚紧张地看向门口，你得走了。

我还没告诉你，黎明快速说，我的设计获奖了。国际新锐奖。

冥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个听到好消息的大男孩：我就知道！什么时候颁奖？

今天下午。但我不去了，比起那个...

不，你必须去。冥岚坚决地说，这是你的时刻，你应得的荣誉。他捧起黎明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为我领那个奖，好吗？等我自由了，我要把它放在我们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脚步声越来越近。黎明不情愿地站起身：我该怎么帮你？

继续相信我就好。冥岚送他到门口，三天后，无论发生什么，去星辉计划的办公室看看。地址在计划书最后一页。

冥岚...

走吧。冥岚轻轻推他，趁还没人发现。

最后一个拥抱，短暂却炽热。黎明溜出房间，刚关上房门就听到楼下传来徐瑾刻意提高的声音：祖父，您不是说有幅画要给我看吗？

回到储藏室，翻出窗户的那一刻，黎明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帘微微晃动，隐约可见一个身影站在后面。他举起戴着戒指的手，那个身影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阳光刺眼，但黎明的心从未如此明亮。颁奖典礼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三天后——无论冥岚计划了什么，他都会在那里等待。

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