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翊坤宫,朱红宫墙被檐角滴落的融雪浸得愈发沉艳,廊下垂落的冰棱如水晶琢成,长短参差,晨光斜掠而过,折射出细碎却冷冽的光。正殿之内,三足饕餮纹铜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炉顶镂空云纹间漫出的沉水香烟,与博古架上素心兰的清芬交织,氤氲出几分静穆的贵气。
甄嬛斜倚在铺着玄狐裘垫的紫檀木软榻上,软榻扶手上嵌着暗纹螺钿,随光线流转泛着细碎光泽。她膝头摊着一卷宋版《南华经》,素手捏着枚象牙书签,目光却未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只透过糊着云母纸的窗棂,望着庭院里的残雪——昨日的厚雪已被宫人扫拢在梅树根部,露出青石板上的缠枝莲刻纹,偶有几瓣碎雪从红梅枝桠上抖落,触地即化,溅起微不可察的湿痕。她眉梢微敛,神色淡然得如同殿中悬着的《寒江独钓图》,仿佛外界的风波都与这暖阁无关。
魏嬿婉端着一只霁蓝釉茶盏缓步而入,茶盏下衬着银质茶托,袅袅热气从盏口氤氲而上,模糊了她鬓边的素银簪。她脚步放得极轻,绣着兰草纹的鞋尖几乎擦着金砖地面,生怕惊扰了榻上的主子。将茶盏轻放在软榻旁的花梨木小几时,她指尖微顿——小几上还摆着枚和田玉镇纸,是弘历前日所赐,玉上雕着卧冰求鲤的纹样,暗合孝道,却也透着帝王对后妃德行的隐要求。
垂手立在软榻侧后方,魏嬿婉青灰色宫装衬得身形愈发纤细,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才用近乎气音的声调开口:“主儿,昨日纯妃娘娘在倚梅园摔倒的事,宫里今晨已传了定论。”
甄嬛“嗯”了一声,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篆字,象牙书签在指间转了个圈,并未抬头:“皇后那边递了查案的折子?”她声音平淡,却精准点出关键——后宫之事,若无皇后的折子定论,断不会这般快传遍各宫。
“是。”魏嬿婉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声音压得更低,“折子上说,是倚梅园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张小三偷懒,清雪时没仔细查验疏影亭的台阶,夜里雪水融化又结了薄冰,才让纯妃娘娘不慎滑倒。”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难掩的诧异,“皇上已下了口谕,说那小太监‘疏忽酿祸,危及龙胎’,判了杖毙,午时刚过,人就已经抬去乱葬岗了……宫里人都说,这事就算彻底了结了。”
说这话时,魏嬿婉的余光悄悄掠过甄嬛的侧脸——主子的下颌线绷得极浅,唇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显然没信这所谓的“定论”。
甄嬛这才抬眼,目光落在魏嬿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要看透她心底的真实想法。她伸出素手,端起那盏霁蓝釉茶盏,茶盖轻轻刮过盏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殿内的沉静:“了结了?不过是找个身份低微的替死鬼,给皇上和纯妃一个体面的台阶罢了。”
魏嬿婉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向前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主儿的意思是,这根本不是意外?可宫里上下都在传那小太监的不是,连皇后娘娘的折子都写得明明白白……”她跟着甄嬛多年,又带着前世的记忆,深知后宫诡谲,可这次的“证据”太过“确凿”,反倒让她有些恍惚。
“皇后的折子,写的是皇上想看见的‘真相’。”甄嬛浅啜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头,却没暖化她眼底的凉,“纯妃怀着龙胎,出行前她宫里的嬷嬷定会亲自查验路径——疏影亭是倚梅园内最常歇脚的去处,台阶更是重中之重,怎会偏偏在那日漏了薄冰?再说那小太监,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就算偷懒,也断不敢在有孕嫔妃常去的地方马虎。”
她放下茶盏,目光扫过殿中悬着的字画,语气里透着洞悉世事的通透:“可皇上要的从不是真相。龙胎无碍,纯妃只需静养,后宫没闹出‘谋害皇嗣’的泼天大案,这就是皇上眼中的‘安稳’。一个小太监的性命,在皇家颜面和后宫安稳面前,算得了什么?”
魏嬿婉闻言,眉头紧紧蹙起,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细细思索起来:“可谁会有胆子对纯妃动手?纯妃娘娘性子温和,平日里与各宫都无深仇大恨,就连上次枚常在找她麻烦,她都没真正计较……”她跟着甄嬛经历过前世的血雨腥风,却一时没理清这其中的利害——纯妃不争不抢,怎会成为目标?
甄嬛将膝头的《南华经》轻轻合起,象牙书签夹在“秋水”篇的页码间,她抬手拍了拍封皮上的暗纹,目光深邃如潭:“你在这宫里待了这些时日,该懂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后宫之中,从来不是‘有仇’才会动手,往往是‘有利’便会起意。谁最受益,谁便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
“受益?”魏嬿婉愣了一下,脑海里飞速闪过各宫嫔妃的脸——有孕的只有甄嬛和纯妃,甄嬛自然不会;无子的嫔妃虽多,可纯妃摔倒对她们似乎也没直接好处。忽然,她眼前一亮,连忙道:“主儿,奴婢想起来了!顺贵人!昨日纯妃摔倒时,是顺贵人在旁搀扶,虽没扶住,却也算‘护持’了龙胎,皇上因此晋了她的位份,从贵人晋成顺嫔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