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紫禁城还浸在残年的余温里,檐角垂着的冰棱尚未消融,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映得那层薄霜泛出细碎的银光。宫道上的青石板结着一层透亮的冰,风裹着冰碴子刮过,落在人脸上像针扎似的疼,连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被吹得左右摇晃,衬得周遭愈发冷清。
唯有永和宫例外。朱红的宫门虚掩着,没了往日的肃静,里头的哭喊声、铜盆碰撞的脆响、接生嬷嬷的急喊混在一处,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顺着门缝飘出来,听得路过的宫人都忍不住缩紧了脖子,脚步匆匆不敢停留。
“娘娘!您再撑一撑啊!太医马上就来!”守在产房外的大宫女俗云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膝盖早已冻得发麻,可她顾不上这些,双手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得发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脑海里还清晰地印着半个时辰前的场景——玫常在想着殿内闷得慌,便让她陪着到廊下赏雪,脚下的青石板看着干净,实则结了层薄冰。她刚想提醒主子小心,玫常在脚下就是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一声闷响听得她心都揪紧了,再看时,殷红的血已经顺着主子的裙摆渗出来,落在雪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看得人头皮发麻。
产房内的气氛更是焦灼。铜盆里的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蒸腾的热气裹着血腥气,弥漫在不大的殿内。接生嬷嬷跪在床边,额头上满是汗珠,声音带着难掩的急颤:“主子!再加把劲!孩子快出来了!您可不能松劲啊!”
玫常在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张薄纸,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洇湿了枕头上的鸾鸟纹样。她攥着锦被的手青筋暴起,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每一次宫缩传来,都像有把刀子在五脏六腑里搅,痛得她喉间溢出细碎的痛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唯有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显露出她此刻的煎熬。
“报——娴妃娘娘到!”
宫人的通传声刚落,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娴妃提着裙摆快步进来,身上月白色的宫装沾了不少雪沫,鬓边的珍珠钗子随着脚步微微晃动,连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鬓发都有些散乱。她刚在延禧宫核对完正月份的宫份用度,就见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说玫常在早产,当下心就揪了起来,连暖炉都忘了拿,踩着冰碴子一路快步赶来,鞋底都沾了层薄冰。
“里面怎么样了?”娴妃刚进门,目光就落在紧闭的产房门上,快步上前扶住春桃的胳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意。她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玫常在微弱的呻吟,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这声响太弱了,怕是情况不妙。
俗云被扶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要屈膝行礼,被娴妃抬手拦住了。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回话:“回娴妃娘娘,太医半个时辰前就进去了,嬷嬷说……说主子是摔着动了胎气,孩子还不足八个月,身子弱,怕是……怕是难保住啊!”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再也说不下去。
娴妃眉头拧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线,刚要再问些细节,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皇后富察琅嬅的声音:“玫常在的情况如何了?”
她转身望去,只见富察琅嬅穿着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宫装,领口和袖口缀着雪白的狐裘,显得端庄又贵气。她身边跟着的皇上,一身宝蓝色常服,袖口还沾着未化的雪沫,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连换衣的功夫都没有就赶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急色,脚步匆匆,连廊下的宫人行礼都没顾上细看。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娴妃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语气平静,可眼底的担忧却藏不住,“回皇上、皇后娘娘,里面还在僵持,太医说玫常在胎位本就有些偏,此番又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怕是……怕是要难产。”
弘历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脸色沉了沉,两步就走到产房门口,抬手就要推门进去。守在门口的齐太医见状,忙上前一步躬身拦住,声音凝重:“皇上恕罪!产房污秽,龙体不宜入内!玫常在胎象本就不稳,此番滑倒震动胎气,胎儿不足八月,眼下已现难产之兆,臣等……臣等定当拼尽全力,保主子和小阿哥平安!”
富察琅嬅也上前一步,双手交握在身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拼尽全力不够!必须保住玫常在和孩子!她怀着的是皇家子嗣,若是有半点差池,你们这些当差的,谁也担不起这个罪责!”
齐太医闻言,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忙躬身应道:“是!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说罢,他不敢多耽搁,转身又匆匆进了产房,连衣摆被风吹起都没顾上理。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焦灼的等待。铜漏里的水滴声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沉闷又压抑。娴妃端着宫女递来的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可她的心却凉得发紧,茶水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都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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