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鎏金铜窗棂外,初夏的夕阳正把最后一捧熔金般的余晖,揉进缠枝莲纹的碧纱罗里——那光里裹着特有的暖燥,刚掠过殿外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半干,留下点点晶莹,再斜斜落进殿内。先拂过案头那方汉白玉砚台,砚台里的墨汁泛着细密的光,是今早杜若就着冰镇的井水研的,凉丝丝的墨香混着殿角冰鉴里飘出的荷香,倒压下了几分暑气;再铺在六阿哥永瑢面前的玉版宣上,宣纸洇开的墨痕刚拓出“学而时习之”的“习”字,笔锋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拙,末了那一点收得急了,竟晕出个小小的墨团。永瑢皱着小眉头,伸手想蘸着案边冰镇的酸梅汤擦去,袖口蹭到了手边的团扇,扇面上绣的小荷尖角晃了晃,殿外忽然传来小太监轻细的脚步声——鞋尖蹭过青砖时带着点黏腻,许是沾了廊下的石榴花瓣,在这静得能听见蝉鸣“知——了”声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新人将在十日后入宫的消息,传得比宫道上的晚风还快。不过半个时辰,各宫的灯盏便比往日亮得更晚,连廊下的影绰人影里,都裹着几分按捺不住的躁动,连初夏的燥热都压不住这份急切。四执库的绣娘们被内务府连夜传召,绷架上摊着的霞帔用的是初夏特有的软罗纱,刚绣了半朵孔雀羽,金线在烛火下闪着急功近利的光。一个绣娘的指尖被针尖扎了下,渗出血珠也顾不上擦,只慌忙用牙咬掉线头,另一只手还攥着帕子擦额角的汗:“这霞帔是景阳宫嘉妃娘娘要的,说三日后去御花园时穿,得赶在明日晌午前绣完,可别误了时辰。”
景阳宫内,金玉妍正歪在铺着冰席的贵妃榻上,手里捏着玉氏送来的的赤金嵌红宝石步摇,指尖在冰凉的宝石上反复摩挲——宝石映着殿内冰鉴里透出的寒光,却压不住她眼底的热度。她穿了件藕荷色的软罗纱旗装,领口绣着缠枝莲,风一吹便飘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抹胸。身后的丽心正说着打听来的秀女信息,低声说到“富察氏”时,她忽然抬手打断,:“富察氏,把冰鉴里的荔枝取两颗来,嘴里乏得很。”
丽心低声说道:“是,奴婢听说是孝贤皇后的堂侄女,听说她与先皇后容貌有三分相似,仪态却与先皇后一模一样。”金玉妍咬下那颗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却没压下语气里的冷意:“难怪皇上会如此看重,夏日刚至,宫里倒要添这么个‘故人’了。”
偏殿里的闵恩静则坐在镜前,让智贤替自己重新绾发。她穿了件水绿色的纱质旗装,领口绣着小荷,宫女插银簪时,她特意叮嘱:“明日把那罐江南新贡的碧螺春取出来,用冰镇的井水镇着,装在官窑的白瓷盖碗里——可别让茶温了,初夏喝凉茶才舒坦。若是在御花园见着皇上,你就说我新得了好茶,想着请皇上尝尝鲜,解解暑气。”宫女应着,她又补充道:“你再练练奉茶的姿势,手别抖,听说当年孝贤皇后宫里的人,奉茶时连茶盏都不会晃一下,如今这宫里,可不能失了规矩。”
春禧殿的窗纸上映着顺嫔清瘦的身影。她没叫宫人忙碌,只亲手烹着一盏雨前龙井,银质的茶勺舀起茶叶时,动作轻得像怕惊着窗外的爬山虎——那藤蔓刚爬满窗棂,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着。水汽氤氲里,她指尖反复摩挲着茶盏底的暗纹——那是当年皇上赏的御窑瓷,缠枝莲纹里藏着极小的“澜”字,素日她从不轻易拿出来。此刻茶盏外壁凝着水珠,滴落在手边的竹席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她却浑然不觉,只望着水汽里模糊的光影出神,不知是在想皇上,还是在想那即将入宫的富察氏,连殿外蝉鸣声渐响,都没惊动她。
景仁宫的恭贵人更直接,正让青禾开箱清点首饰。珍珠串、翡翠镯摆了满桌,她穿了件淡粉色的纱旗装,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阳光透过窗纱照在步摇的翠羽上,晃得人眼晕。她看了片刻,又摇摇头放下:“太艳了,初夏本就燥热,戴这个倒显得俗气,况且新人刚入宫,别落个争风吃醋的名声。”说着,她指了指匣子角落里那支白玉簪:“把这个找出来,去年太后赏的,簪头这颗珍珠是南珠,看着素净,还透着凉,倒合初夏的景致——明日去给娴贵妃请安时戴着。”青禾递过簪子,她摸了摸珍珠的温润,忽然想起从前太后赏簪子时说的“恭谨持重方能长久”,眼底多了几分笃定,又让宫女把冰鉴里的甜瓜切了盘来,边吃边琢磨明日该说些什么话。
最安分的当属钟粹宫。纯嫔和婉贵人凑在一处,桌上摆着刚画好的孩童薄衫花样,青绸底上绣着小荷蜻蜓,是给四公主璟妍做初夏穿的。纯嫔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旗装,手里捏着针线,却没往布上缝,只轻声问:“听说那位富察氏,模样极像孝贤皇后?连走路的仪态都一样?”婉贵人穿了件淡蓝色的纱衣,手里的花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内务府的小太监说的,还说皇上看她名册时,沉默了好半天才朱批,皇上怕是……”话没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指尖的针线不知不觉密了些,连绣错了一道线都没察觉,还是宫女端来冰镇的绿豆汤,才打断了她们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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