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紫禁城,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沉沉压在宫墙之上。储秀宫的庭院里,石榴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纤长,斜斜落在青石板上,像谁泼了半盏浓墨,晕出细碎的暗纹。寝殿的窗棂半掩着,糊窗的素纱被夜风拂得轻轻晃,漏进些微凉的月色,却驱不散殿内浓得化不开的药气——那是安胎药混着安神檀香的味道,本该让人安心,却衬得空气愈发滞重,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人心口。
甄嬛坐在床榻边的梨花木凳上,手里替舒嫔掖了掖锦被的边角。锦被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缠枝莲纹样,却裹不住舒嫔清瘦的肩背——她原本就单薄,怀了龙胎后非但没丰润些,反倒更显憔悴,脸色苍白得像蒙了层薄霜的宣纸,连唇瓣都透着淡淡的青。舒嫔一手紧紧护着隆起的小腹,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另一只手攥着甄嬛的衣袖,指节泛白,声音细得像要被夜风吹断:“姐姐……这夜里总睡不安稳。明明困得眼皮都沉了,刚要合眼,就听见些细碎的声响——一会儿是窗棂‘吱呀’一声,像被风推得晃了;一会儿又听见廊下的铜铃‘叮’地响一下,轻得像错觉。可我让宫女去看,风又静了,铃也好好挂着,连合页都上了油,怎么晃都不该响……”
她说着,轻轻喘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眼底满是熬出来的红血丝:“这几日下来,我总觉得心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孩子也动得更频繁了,方才又踢了我一下,轻得很,却让我更怕了……我怕这孩子留不住,姐姐,我真的怕……”
甄嬛的心猛地一沉,伸手探了探舒嫔的额头——没发烧,却透着股微凉的汗意,是惊悸不安熬出来的虚汗。她皱着眉,指尖轻轻拍了拍舒嫔的手背,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你别胡思乱想,许是这几日天热,夜里风邪乱窜,你心思又细,才把些自然声响记挂在心上。我让惜荷多派两个得力的宫女,夜里守在殿外廊下,有半点动静就进来回话,定不让你受扰。”
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泛起一层细密的警惕——舒嫔素来浅眠,却也不至于被这点寻常声响扰得彻夜难眠。那些声响太巧了,总在她快睡着时出现,轻得像错觉,却精准地戳中她的不安,倒像是有人故意掐着时辰安排的。
不多时,惜荷轻手轻脚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只描金白瓷碗,碗里是刚温好的安神汤,热气裹着淡淡的桂圆香,在冷夜里散出些暖意。“娘娘,汤还热着,您劝舒嫔娘娘喝些吧。”她把碗递到甄嬛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方才巡逻的太监回来,说绕着寝殿走了三圈,没见着人影,廊下的铜铃也好好的,连绳结都没松。许是风大时,铃舌偶尔碰着了铃身,才响那么一声。”
甄嬛接过汤碗,舀了一勺递到舒嫔唇边。舒嫔抿了两口,却又偏过头,摇摇头:“喝不下去,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方才又听见窗棂响了,你再去瞧瞧?”
惜荷连忙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摸过窗扇的合页——冰凉的木头,油光锃亮,确实不像会响的样子。她又俯身看了看窗框与墙的缝隙,忽然顿了顿——缝隙里卡了根极细的竹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竹丝的一端还带着点新鲜的绿,像是刚放进去没多久。她心里咯噔一下,却没声张,只直起身道:“回舒嫔娘娘,窗棂好好的,连点灰都没有,许是您太困了,听岔了。”
舒嫔没说话,只是轻轻闭上眼,眼角却滑下一滴泪,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知道自己没听岔,那些声响像附了魂,总在她最疲惫的时候缠上来,一夜复一夜,把她的心神熬得越来越虚。甄嬛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像被钝器碾过,悄悄对惜荷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藏着警惕与嘱咐,惜荷会意,退出去时脚步放得更轻,指尖还捏着那根从窗框里捻出来的竹丝,心里沉甸甸的:这夜里的声响,绝不是偶然。
而此时的圆明园,“曲院风荷”的水榭早已没了白日的热闹。月色洒在荷塘上,荷叶上的露珠泛着冷光,像撒了一把碎银,随着荷叶的晃动轻轻滚,落进水里,没半点声响。顺嫔坐在水榭西侧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封刚拆的密信——信纸是用浆糊粘过的,边角还带着点水浸的皱痕,字迹被晕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核心:储秀宫夜有异响,舒嫔夜夜难眠,江太医诊脉说气血耗损甚重,胎气愈发不稳。
她指尖轻轻刮过信纸边缘,指甲修剪得圆润,却透着股冷意。身侧的宫女木禾凑上前,声音压得比夜色还低:“主儿,宫里说舒嫔娘娘总说听见动静,却查不出缘由,要不要现在就去回嘉贵妃娘娘?”
“自然要去。”顺嫔起身,理了理月白色旗装的衣襟,裙摆扫过软榻边的玉如意,发出极轻的“嗒”声,快得像落了片叶子。“这种干净的法子,才合贵妃娘娘的心意——若是用汤药动手脚,查出来就是灭顶之灾,哪有这点声响来得稳妥?”她说着,抬手让木禾换了盏暗些的宫灯——灯笼罩着层素纱,只漏出些微弱的光,不至于引人注意。两人绕着荷塘边的小径往桃花坞走,脚下的青石板被月光浸得微凉,偶尔能听见荷叶摩擦的“沙沙”声,像在为她们的阴谋打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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