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明黄色织金帘幕还未完全垂落,一缕午后的阳光斜斜漏进来,落在殿内铺着的西域羊绒地毯上——那地毯是去年秋里回部进贡的,绒毛细密得能陷进半个靴底,踩上去只余极轻的“沙沙”声,却偏偏衬得弘历的步履愈发沉凝,每一步都像踏在无形的权衡之上。殿内的盘龙烛已燃至中段,烛火跳动着,将御案上的奏折堆映得明暗交错,最顶上那本关于江南漕运的奏折,还夹着他上午未写完的朱批,朱砂痕在烛火下泛着冷红。
弘历在御案后落座,乌木椅的扶手被常年摩挲得泛着温润的光。他指尖刚触到御笔的象牙笔杆,便抬眸看向侍立在侧的李玉——李玉早已垂首躬身,袖口的青绸磨得发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弘历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从寿康宫回来的余温,却又裹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一字一句落在殿内:“拟旨。”
李玉连忙上前,双手捧着明黄圣旨的边缘,指腹小心避开上面绣着的五爪龙纹,笔尖沾了浓墨,悬在纸上时稳得不见半分晃动。弘历垂眸看向御案上的端砚,墨汁是今早小太监新磨的,细腻得没有一丝残渣,烛火映在墨池里,像落了一粒跳动的火星。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着令后宫诸事,暂由纯妃苏氏、愉妃珂里叶特氏共同执掌,需恪尽职守,凡遇份例调配、宫人奖惩之事,皆需二人同署方可施行,以稳妥为要。娴贵妃,免其宫务之责,专司照料舒嫔腹中龙胎,饮食、汤药、起居值守,务必亲力亲为,保龙胎平安无虞。”
这话落得轻,却像一块重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李玉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跟着弘历多年,自然知道娴贵妃打理宫务这些年从无差池,如今突然免了她的职,定是寿康宫那边有了交代。但他半句不敢多问,只迅速将旨意誊写下来,墨痕在明黄纸上晕开,笔画遒劲,每一个字都透着皇家的庄重。待弘历接过那方盘龙玉玺,指尖按在印泥上,再重重盖在圣旨末尾时,鲜红的印玺映着烛火,像一团醒目的警示。殿外已传来小太监们轻悄的脚步声,捧着圣旨的太监脚步匆匆,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养心殿的回廊,往后宫各宫飞掠而去。
旨意刚送出半个时辰,后宫便彻底乱了。永寿宫的小宫女捧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手一抖,茶水洒了半杯在描金托盘上,她慌忙用丝帕去擦,帕子却越擦越乱,嘴里还喃喃着:“娴贵妃前儿还嘱咐咱们给各宫送新制的春衫,怎么突然就不管事了……”钟粹宫的几个太监聚在廊下的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飘出几句:“听说太后在寿康宫留了娴贵妃许久,怕是为了舒嫔的龙胎……”“可也不能夺了宫权啊!娴贵妃管宫务时,连咱们的月钱都从没迟发过……”连御花园里扫地的老宫女,都忍不住放下扫帚,抬头往翊坤宫的方向望,眼神里满是疑惑——那座宫苑向来是后宫的定心丸,如今却像是突然没了动静。
翊坤宫的熏香刚换了新晒的百合干,清淡的香气漫在殿内,却压不住空气中骤然绷紧的弦。海兰几乎是踩着旨意的尾巴进来的,她身着一身月白色绣玉兰的宫装,裙摆还沾着外面的春风与草屑,刚跨进殿门,便快步走到甄嬛身边,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语气里满是急切的担忧:“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是不是太后在寿康宫对您说了什么?还是……还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嚼了舌根?”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魏嬿婉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身上穿的是一身水红色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柔媚。她手里提着一个描金食盒,食盒上还系着粉绸带,刚进门便屈膝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贵妃姐姐,听闻宫里传了旨意,妹妹心里实在放不下,特意让小厨房炖了银耳莲子羹,加了些冰糖,姐姐趁热喝些,定定神。”说着便让宫女将食盒递到甄嬛面前,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紧紧盯着甄嬛的脸,试图从她的神色里找出些端倪,“姐姐,前阵子顺嫔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后向来最看重后宫安稳,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这事,太后对姐姐有了误会,才让皇上改了主意?”
甄嬛坐在铺着青缎软垫的玫瑰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青瓷茶盏——那茶盏是去年江南贡的雨过天青釉,杯沿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里面泡的碧螺春刚沏好,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她抬眸看向海兰,先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声音平稳得像湖面的静水:“海兰,别慌。舒嫔怀了龙胎后,我总惦记着她的身子,怕宫人照料不细致,如今能专心盯着她,倒也了了一桩心事。宫务交给你和纯妃,我最放心不过——你心思细,连各宫的份例都能算得分毫不差,纯妃虽性子急些,却也懂轻重,你们俩搭着,定能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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