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岁除,紫禁城的暮色似是被这年节的喜气绊住了脚,比往日沉得格外迟缓。西天最后一抹橘红尚未褪尽,乾清宫檐下鎏金铜兽首便已次第衔起宫灯,那灯纱是江南进贡的明角纱,薄如蝉翼却不透风,暖黄的光透过纱面漫出来,在飞檐斗拱的龙纹雕刻上流转,将紫檀木的梁柱、汉白玉的栏杆都染得温润雍容,连空气里都浸着几分团圆的暖意。
殿外汉白玉栏杆下,三株红梅开得正盛,枝桠斜斜探向殿门,花瓣上凝着的薄雪似是舍不得这人间热闹,被殿内飘出的暖香烘得慢慢消融——那香气是兽首香炉里焚着的百合香,清润里带着些微的甜,混着暖炉里炭火噼啪的轻响,漫过门槛时,竟让红梅枝上的雪珠化作细碎的水珠,顺着花瓣边缘轻轻滚落,滴在青石板上,与檐角铁马的叮当声叠在一起,成了这除夕夜里最软的韵律。
殿内早已收拾得焕然一新,处处透着皇家的规制与精巧。明黄色的蟠龙帐幔从宝座两侧垂落,金线绣就的流云纹在灯影下若隐若现,连帐角垂着的珍珠络子都串得齐齐整整,无风时也轻轻晃着;紫檀木长桌沿着殿壁排开,桌腿雕着万福纹,桌面铺着簇新的石青缎面桌布,布面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桌上的霁蓝釉白纹瓷碗,釉色浓淡均匀,碗沿描着一圈细巧的金线;银质的筷箸与酒壶擦得锃亮,映着宫灯的光;连果碟里的蜜饯都被宫女们码成了如意形状,青梅、蜜枣、核桃糕,色泽鲜亮得让人移不开眼。那百合香便是从殿中那尊青铜兽首香炉里漫出的,不似平日里沉水香那般厚重,恰好压过冬日的寒冽,又衬得满殿喜气愈发温和。
此时已有不少人到了,外殿与内殿的气氛截然不同,却又各自透着规矩。外殿里,几位宗亲王爷围在靠近暖炉的地方,身上的蟒袍是石青色底绣金线蟒纹,袍角扫过地面时带起轻微的窸窣声。他们手里捏着银质暖炉,炉身烫得能焐热指尖,低声聊着家常般的政事——“今年江南漕运顺遂,冬小麦的长势比去年好上三成,开春该能多收些粮”,諴亲王说着,指尖轻轻敲了敲暖炉;“漠北那边雪灾轻了些,军粮上个月就送到了,将士们不用挨冻了”,慎郡王接话时,目光扫过殿外的红梅,语气里多了几分松快。偶尔有笑声传出,却也因着宫宴的规矩,压得极轻,只在几人间流转。
几位重臣则站在另一侧,张廷玉穿着一身深蓝色朝服,须发已有些花白,却依旧脊背挺直;傅恒年轻些,朝服的补子绣着一品麒麟,他目光掠过殿内的布置,从桌布的褶皱看到瓷碗的摆放,随即朝张廷玉递了个眼神。张廷玉微微颔首,低声道:“内务府这次用心了,连蜜饯的样式都按着旧年的规矩来,皇上该是喜欢的。”傅恒点头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眼底是默认的妥帖。
内殿的气氛却多了几分后宫特有的微妙。几位低位份的妃嫔早早等在那里,她们穿着二等的石青色旗装,衣料是寻常的缎子,没有绣复杂的花纹,只在领口处缝着一圈浅青色滚边。头上的首饰也极简,要么是一支点翠簪子,翠羽色泽略浅,想来是年份久了;要么是素银花钿,连颗珠子都没有;手上的镯子是细巧的银质,戴在腕上轻轻晃着,衬得手腕愈发纤细。她们不敢随意落座,只挨着墙边站着,指尖攥着旗装的衣角,偶尔低声说几句话,话题离不开“今日的宫宴真热闹”“不知道娴贵妃会穿什么颜色的旗装”,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殿门口飘——那是高位妃嫔该来的方向,每一次脚步声响起,都能让她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内殿的人听见,跟着便是宫人的通报,声音清亮却不张扬:“娴贵妃到,嘉贵妃到——”
众人连忙侧目,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只见甄嬛一身贵妃的规制,走在前面。她穿的是深紫色旗装,衣料是极软的杭绸,触手便知是上等料子,衣摆处绣着几枝淡青色兰草,用的是苏绣里的“虚实针”,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线痕,兰草的叶片却透着几分灵动,仿佛风一吹就能动起来。她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旗头,没有插过多的首饰,只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赤金的簪身打磨得光滑,点翠的羽片色泽浓艳,垂下的珠串是细小的东珠,只有米粒大小,走动时轻轻晃着,却不似旁人那般张扬。她的神色温和,眉眼间带着几分从容,目光扫过内殿众人时,微微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架子,却让一旁的低位妃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久居高位养出的气场,温和却不容轻视。她径直走向主位旁的座位,裙摆扫过地面时没有一丝拖沓,落座时脊背挺直,却又透着几分放松。
紧随其后的金玉妍,却是另一番张扬模样。她穿的是大红色旗装,衣料是南京云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金线粗实,在灯影下闪着亮,走动时衣摆晃动,竟似有流光在上面淌过。领口、袖口都滚着一圈狐裘毛边,毛色雪白,一看便知是极贵重的白狐皮。她的旗头梳得极高,是时下最时兴的钿子头,钿子框架是赤金的,上面缀满了珍珠与红宝石——珍珠颗颗圆润,最大的一颗悬在额前,足有拇指大小,色泽莹白,在灯光下透着温润的光;红宝石则颗颗鲜红,像极了血滴子,与珍珠相间着缀着,晃得人眼晕。她手上戴着一对赤金嵌红宝的镯子,镯身厚重,走动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到殿中时,她故意顿了顿,目光从低位妃嫔的素色旗装扫过,最后落在娴贵妃的深紫衫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里的得意与张扬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这内殿的主位本就该是她的。落座时,她特意选了离主位更近的位置,动作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矜贵,坐下后还轻轻理了理裙摆,生怕别人看不见那云锦的光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